飄天文學 > 心流大師 >第4章 童年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趙澤寧撇了撇嘴,奉勸時與:“那挺難的,也不祝您成功。要知道,您這位尊貴的同桌,初中三年蟬聯年級第一,全市中考狀元,我還聽了小道消息,說這次分班考試的年級第一也是他。”

    時與手欠地揉了揉夏酌的腦袋,高深莫測地對趙澤寧說:“風水輪流轉,江山代有才人出,柳暗花明又一年。夏酌的英語差我一大截,等我惡補一下語文,他的語文也就退居二線了。”

    夏酌冷着臉推開他,直戳痛處:“那數理化三科,是被您吃了麼?”

    時與笑嘻嘻地收回魔爪:“您忘了我是特長生?文化課不用考那麼高也能穩進大學校門,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從藝。夏酌,你沒想過從事藝術行業嗎?我覺得你靠臉喫飯應該挺穩的。”

    夏酌連白眼都懶得翻。

    趙澤寧恍然:“不是,那大牛你大老遠來一班幹嘛呢?十七班多好,舒舒服服準備高考,還不像一班,強制搞競賽。”

    時與斜眼去瞄夏酌,見他已經開始刷剛發的數學卷子,於是說:“我不介意強制參加英語競賽。倒是夏酌,他來一班幹嘛呢?以他的成績,不參加競賽,只混高考,也沒問題啊!”

    趙澤寧本着給海歸科普的精神,解釋道:“競賽算是好幾層保險。不僅能直擊清北,對留學也有用。咱要能拿奧賽的金牌銀牌,去貴國的哈耶普斯什麼的,也不是沒可能。還有,對夏神來說……”

    趙澤寧忽然住口,轉身去做數學卷子了。

    時與聽趙澤寧話說一半就跑,當即用筆頭敲他的後背:“對夏酌怎麼了?”

    趙澤寧含糊其辭:“就特別重要。”

    時與托腮看向正在草稿紙上演算的夏酌,猶豫了片刻,沒追問,而是難得認真地說:“你的英語交給我,你專心搞奧賽吧。”

    夏酌正在草稿紙上龍飛鳳舞的筆停頓了一下。

    時與見夏酌在聽,於是補充道:“其實就算你不搞競賽,國內國外的好大學你也隨便挑着玩兒,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夏酌繼續運算,寫完了一整道題,才放下筆,看向時與:“你爲什麼回來?”

    時與似笑非笑:“爲了把你拉下神壇呀!”

    夏酌正經問道:“你的數理化,打算怎麼辦?”

    時與攤手:“能怎麼辦?有病治病,有藥吃藥,有題刷題啊!咱們班那麼多大神,我挨個兒去拜,成績總會提高的。”

    夏酌將時與桌上的數學卷子捋平,聲音冷清:“拜神不如刷題,問他們不如問老師。你實在犯懶,也可以問我。”

    時與登時態度積極:“我的確有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

    夏酌掃了一眼時與的空白數學卷,黑着臉說:“以後直接問,別問能不能,浪費時間。”

    時與湊到夏酌桌前,梗着脖子仰着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水靈又明亮:“你手機號是啥?”

    夏酌的臉更黑了。這是被調戲了麼?

    時與的大眼睛仍舊眨巴着期待問題的答案。

    夏酌避開時與的眼睛,扒拉開他的頭:“你寫完這張數學卷子再說。”

    時與乖乖去寫卷子,一整個早上的課都沒再騷擾夏酌,直到午休過半,終於寫完了卷子,他纔可憐巴巴地看向夏酌。

    夏酌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破舊的小手機,開機後遞給時與:“輸一下你號碼。”

    時與將自己的號碼輸了進去,然後按了鍵盤上被磨的看不出綠色的小電話標誌,給自己播了通未接電話才把手機還給夏酌。

    他看夏酌存號時將他的名字寫成了“時逍遙”,於是摘下眼鏡,如釋重負地趴到課桌上,沐浴着陽光開始睡午覺。

    夏酌拿起時與放在桌角的眼鏡,從兜裏掏出昨天新洗的眼鏡布,幫他擦亮了鏡片。

    ……

    他記得,很久以前,久到沒有手機,沒有無線網絡,甚至家裏沒有電腦的時候,他就認識時與,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他們是門對門的鄰居,是幼兒園同班同學,也是小學同班同學。

    他們同歲,皮膚一樣白,個子一般高,每天形影不離地一起上學放學,樓裏不熟的鄰居一度以爲他們是那種長得不太像的雙胞胎。

    但他們只是鄰居,有各自不同的父母,不同的家庭。

    在夏酌的印象裏,時與的父母親人都特別好,幾乎天天讓他去蹭飯。不過,飯都是家裏的阿姨做的,時與的父母很少有時間和他們一起喫,夏酌基本沒怎麼見過時與的爸爸。他倒是經常見到時與的爺爺奶奶,他們每次帶什麼好喫好玩的給時與,也都給夏酌帶份一模一樣的。

    至於爲什麼天天去時與家蹭飯,這要歸咎於夏酌童年的陰影,而且是雙重的陰影。

    夏酌一直覺得,他自己的父母喜歡鄰居家的時與遠勝於喜歡他,而這也是他的父母每天都在爭吵不休的原因之一。

    小時候,他媽媽總唸叨:“你看人家時與,一年到頭也不生病,連感冒都不得。再看看你,三天兩頭就吸鼻涕,沒跑幾下就臉發青,你說我當時也不是大齡產婦,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病秧子呢?肯定是你爸那邊遺傳不行!你去跟時與一起喫飯,他喫什麼,你就喫什麼,不許喫的比他少!”

    他爸爸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附和:“你就去對門喫飯吧,就你媽做那飯,不做則已,做了沒病也能給人吃出病!我把伙食費給他家阿姨了,你放心喫。”

    他媽媽又換了話題唸叨:“聽說人家時與特聰明,五歲會背唐詩三百首,七歲會背好幾篇《楚辭》,十歲考了鋼琴八級,這學期奧數得了全市一等獎,而且天天拿你們班第一名。你說你也十歲了,唐詩會背幾首?”

    小夏酌很不悅:“我不喜歡背書!但是我小提琴也考四級了!奧數我也得獎了!”

    他媽媽更不悅:“你得的是三等獎,沒有保送南中的資格。人家鋼琴八級,小升初本來就不用考了,能直接保送,更何況還有小學奧數中年級一等獎,那就是能直接進南中初中部的第一實驗班!將來也能進南中高中部理科一班,等於現在就已經一腳邁進清華北大了。你這半吊子的小提琴,還有半吊子的奧數,你再不加把勁兒,你們以後還怎麼當同學呀?”

    小夏酌很惱火:“可他是天才,我不是!”

    他爸爸瞪了一眼他媽媽,安慰着小夏酌:“沒事,你多跟聰明孩子一起玩兒,自己也會變聰明的!這叫‘近朱者赤’,或者‘人以羣分,物以類聚’,至少也要‘見賢思齊’嘛!而且還不用聽我跟你媽吵架,多好啊!”

    於是夏酌總被強行塞到時與家,美其名曰“一起玩兒”,但通常是他在時與的書桌上做作業、刷奧數題或者看漫畫,而時與卻在家練琴、練字、背書,偶爾過來幫他解道不會的奧數題。

    他倒也不嫉妒時與,因爲時與彈琴確實很好聽,寫字確實很好看,背書確實很快,奧數的解題思路也確實很精準。

    而且,時與說,練琴是要給奶奶表演的,練字是送給爺爺的,背書是應付爸爸的,做奧數是哄媽媽的。夏酌覺得,時與比他累多了。

    兩個孩子唯一在一起玩兒過的是幾款光盤遊戲,還都是在暑假的頭兩週才能玩兒,因爲只有那段時間,時與的媽媽才把電腦搬回家允許他們用。其中一款是仙劍奇俠傳,主人公是時與最喜歡的李逍遙。還有一款是大富翁,時與喜歡用白瑞德,然後每次自己選完角色就手賤地替夏酌選了孫小美。

    他們的童年,大部分時間沒有電腦,時與家的電視也總是修不好。

    小夏酌在時與家的另一個消遣活動,就是去瀏覽時與家的書櫃。

    時與家裏有好多好多的書,基本沒有整面的牆,只有書櫃和書架。在時與家看書,就像逛書店。只不過大部分書的內容過於深奧,小夏酌根本看不懂。

    他只能根據封皮的好看程度去挑書。

    一本特別精緻的彩繪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本書不是印刷的,而是水彩手繪,既有配圖,也有題字。

    配圖很古風,有山川、花鳥、人物。題字很柔美,寫的都是《楚辭》裏的句子。

    他一頁一頁仔細欣賞,大部分時間看畫,因爲很多字還不認識,就算認識,拼在一起也讀不懂。

    某一頁上畫着遠山和湖泊,天上有淡淡的雲,雲中有兩隻飛鳥,題字是:“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小夏酌一眼便看出這句話的首尾是時與的名字,於是捧着畫冊去給時與看。

    小時與跳下琴凳去看,也十分驚喜:“原來我的名字還有這麼個出處!怪不得我爸逼着我背《楚辭》!不過我背了幾篇就腦仁兒疼,還沒背到這句呢!你說我爸幹嘛不叫我‘時逍遙’?不比‘時與’好聽麼?”

    小夏酌點了點頭,淡定地說:“那我叫你‘時逍遙’,我不介意你叫我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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