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寫完之後也纔想起,自己的夢境裏朔絳曾暗啞着嗓子哄她:“枝枝莫怕。”
他的下巴筆挺硬朗,鼻樑挺直高聳,整個人最溫和不過。
可偏偏在哄她時眼中帶了一抹霸道。
像是鷹隼,又像是雪狼,毫不猶豫攻城略地,兇狠而蠻戾。
他在夢裏時而溫柔時而兇狠。
叫金枝時不時就會想起。
金枝也有些慌了。
她忙寫下一句有自己名字的詩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
不對不對。
下一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
不對不對。
下一首。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
不對不對。
爹孃怎麼給自己起的名字啊?
怎麼這句句字字都跟情詩割捨不掉了???
她慌得有些手抖,墨汁從毛筆尖滴落。
“吧嗒”一聲。
在宣紙上落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圓點。
最後還是朔絳將毛筆接了過去,在紙上寫下:
“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1。”
果然還是官家博學。
金枝心服口服。
園中桃李盛開,縱然繁花被清風吹落,也有萬千果實仍在枝頭。
朔絳心裏想:這也是個好寓意。
他將毛筆遞給金枝:“來,你接着寫。”
金枝接過毛筆。
朔絳輕輕念:“朔氣傳金柝。”
嗯?
這是官家的姓氏。
金枝不敢寫朔字。
她只寫了後面四個字。
誰知官家道:“你寫吧,無妨。今夜只有以字會友,沒有君臣。”
金枝便哆哆嗦嗦寫了“朔”字,不過到底還是怕死,只留了一點。
朔絳失笑,不再勉強她。
他又叫金枝寫絳:“你知道絳是什麼意思麼?”
“《釋名》:絳,工也,然之難得色,以得色爲工。”
金枝照舊不敢寫全,留着“絳”字的最後一豎沒有寫。
不知爲何朔絳忽得想跟金枝說說話:
“絳色是天下顏色最正,父親給我起這個名字,原指望我成爲一個正直端方之人。”
朔絳失笑,脣角泛起一絲自嘲:“不成想我成了個亂臣賊子。”
“不是!”金枝出聲。
“什麼?”
朔絳雖然不在乎世人如何品評自己,可他想聽金枝如何評價自己。
“那狗皇帝殺了朔家滿門,官家報仇理所當然。何況他治下百姓妻離子散,官員昏聵貪污,還是官家肅清革除了這些弊端。”
朔絳脣角微微翹起。
他素來不愛聽人吹捧,可不知爲何聽金枝這麼說自己心裏有些高興。
金枝寫了兩個字,忽得生了促狹之心:“官家,這兩字到底怎麼寫,我不會。”
果然紙上“朔絳”二字都缺了筆畫,瞧着不對。
或許是夜裏的氛圍太奇妙。
或許是金枝的杏眼又有些迷濛。
或許是他今夜裏多了一絲醉意。
又或許是金枝的手抖得厲害。
朔絳忽得生了勇氣。
伸出手去扶起她的手,將“朔”字那一點點了上去。
她的手又軟又綿,朔絳握上去只覺滑膩而細嫩。
金枝輕輕顫抖了起來。
她沒有抗拒。
也沒有反感。
似乎在自己心裏就在等着那一握一樣。
朔絳鼓起勇氣,又帶着她的手將“絳”那一豎下拉到底。
全天下只有你可以寫。
只有你。
“滴答。”銅漏響了一聲。
朔絳如夢初醒。
他犯了彌天大錯。
他吸了一口氣,倒退一步:“是我不好。”
金枝心裏冷了下來,她搖搖頭:“是我的錯。”
她跑了出去。
金枝往司珍所去瞧蔡狗子。
他正搬運檀木柱,累得鼻尖上一層汗。
“這可是好東西,今年官家還用了一根呢。”
金枝聽着好笑:“官家要這個有何用?”
蔡狗子嘀咕:“好像是拿來雕刻練手。”
金枝忽得住了腳步,她想起七夕那天收到過的來歷不明的磨喝樂。
她心裏升起模糊的期望。
又問蔡狗子:“官家到底雕刻的是何物啊?”
“那我可不知道。”蔡狗子擦擦汗,捧着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大口喝起來。
蔡狗子雖不明就裏,卻也轉身去屋裏問老師傅。
金枝站在初冬的烈陽下,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一會功夫,她攥着的手裏就出了一層汗。
不知爲何,只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動。
蔡狗子很快去而復返:“他說,官家刻的是是個磨喝樂呢。”
雖然已經猜測到了是這個答案,
金枝的心卻仍舊劇烈跳動起來。
想起那天夜裏的躁動,她忽得臉紅了。
金枝忽得發現自己的耳朵變靈敏了。
一羣宮娥坐在一起嬉鬧閒聊,只要有人提起官家,她一定會立刻聽到。
裝作起身去喝水,去拿點心,不往閒聊的人羣裏湊,
可是耳朵卻不由自主豎得老高,單等着聽宮娥們說起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官家每次下朝回宮的時候,她都會藉口有事,提前出宮繞到遠遠的卿寧閣,
從那裏遠遠望官家一眼。
看見那角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視野裏纔會心情振作。
等到官家身影進了福寧宮她才施施然從卿寧閣走下來。
臉上又燙又紅,一個人從漫長的宮道里輕鬆愉快走過。
冰雪冷元子、杏片糕、梅子酥、香糖果子、荔枝餡兒團球被她捨不得喫掉,尋了一堆雨過天青色瓷瓶,整整齊齊放滿滿罐。
他的名字叫絳,金枝的衣飾髮簪上便沒有任何一絲紅色。
在尋常器物用度上也堅決杜絕任何紅色。
只有在無人的時候。
她在宮裏穿行時,會趁着四下無人,悄悄將手伸過去。
指尖劃過絳紅色的宮牆。
宮牆濃烈的大紅色沾染在她的指尖。
天空湛藍如海子,陽光明媚如水傾斜頭頂,她邊走邊劃過絳紅色的宮牆,心裏像是藏着一堆白鴿。
隨時會從胸腔裏快樂得飛出來。
卻又被她密密實實藏攏在心裏。
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快樂。
可是卻也不敢再去官家跟前值夜了。
甚至在門栓提出時堅決拒絕。
門栓似乎有些瞭然:“也是,金娘子是想好治治磨牙的毛病再值夜吧?”
什麼?
我?!!!
磨牙?
我磨牙?
金枝不可思議瞧着門栓。
門栓是個愣頭青,傻傻道:“上回您去官家屋裏值夜,那個吵啊,我都怕官家怪罪下來。提心吊膽了半響呢。”
後來官家沒怪罪,他便也忘了這事。
!!!
金枝臉先是紅了,再是白了。
最後人都傻了。
“金娘子?您無事吧?”門栓見金枝目光直勾勾的,忙問。
金枝搖搖頭,哀嚎一聲。
啊!
磨牙?
她?
在官家跟前磨牙?
她不死心,又去尋虹霓雲嵐兩個。
如今金枝是尚宮獨處一屋,不過原先曾與虹霓雲嵐一起住過。
虹霓當即點頭:“是啊金尚宮,我每夜裏都拿棉花塞耳朵呢。”
“那,那你怎的從來沒說過?”金枝聽見自己的聲音哆哆嗦嗦。
虹霓不好意思吐吐舌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啊,難道我說了您就不磨嗎?”
“對啊,這又不像打鼾,能用紙條塞鼻孔來治,總不能在嘴裏塞個毛巾睡吧。”雲嵐也甚爲理解。
她也好奇:“金娘子,這麼多年,您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毛病嗎?”
當然不知道啊。
金枝兒時沒有這毛病,後來成爲孤兒寄人籬下,獨自住一間房,誰來聽她磨牙?
後來。
後來倒是朔絳在她屋外住過一段時間。
再後來她進了宮,值夜過。
啊!
難道六年前朔絳就知道她磨牙?
金枝嚇得一激靈。
她顧不上回話,忙起身往外跑。
“金娘子,您去哪兒啊?”
“去太醫院!!!”
作者有話說:
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1。本章引用詩句都是古人詩句。
郜嬤嬤:花落隨風子在枝,明白了,早生貴子。
◎最新評論:
【男主啥時候能發現女主已經動心了呀】
【
【滴滴滴打卡】
【滴滴滴打卡】
【嗯嗯,早生貴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