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有一座藥天宮 >第13章 第十三章
    “又不是十幾二十歲,穿這麼深、這麼豔,誰要看你們的苦瓜臉!”

    滿地皆跪着抖如篩糠的男童和女童,其中最大的不過十歲,作爲領頭,卻只敢回上一句話:“不知千歲爺,想讓我們穿什麼顏色?”

    粟眠那日穿的是淡橘,於是陶榮宮裏的人就都換上了深淺不一的橘色衣裳。

    可即使如此,他還有百般挑剔。覺得他們的性情木訥無趣,缺乏生氣,笑得也不夠靈動。

    “咱家好喫好喝地供養着你們,非但不感恩,還每天僵着一張臉。笑不出來也鬧不出來,都是死人嗎?”

    陶榮伺候皇帝用完藥,回來就對自己宮的一應擺設打砸一番,趁着天色不算晚,便出宮來到了蘭家。

    董閏繃着面色把他引進來,“不知千歲來此何故?”

    陶榮正要說話,下一刻則被院中的誦讀聲所吸引。

    粟眠正在背誦的是一本名爲《元守藥經》的醫書。書本攤在石桌上,她只偶爾看兩眼,口中幾無停頓滯澀,手裏更是一心兩用,將滿篩子的藥材都挑揀得毫無錯處。

    “背得可真好啊。”陶榮讚歎不已地走上前,眼神專注迷醉,“難怪他們都說你是神童,這般聰穎勤奮,早晚會成爲我朝的聖手啊。”

    粟眠瞥了一眼桌上點着的安神香,裝作此時纔看到他,驚了一驚,而後有模有樣地起身福禮,“大人好。”

    陶榮認出這是宮裏的禮儀,以爲董閏開了竅,存心教了女兒來討好他,心裏便是一喜。

    他現下管不得其它,只過來跟粟眠搭話,問她弄的是哪種藥,又準備製出什麼成品。

    “聽聞大人也製藥。”粟眠一一答過後,臉上帶着孩童純粹的求知之色,“師父已有許久不來尋我了,好些疑惑都攢着,無人解疑。”

    陶榮自是早有打探,知道她有一位醫藥高明的師父,教了她不少東西。但說實在的,這俗世里人人稱讚的好藥,他多還看不上。

    畢竟,作爲脫凡之軀,本就延年益壽,刀槍不侵,陶榮自負已經繼承了老天師的衣鉢,如今給皇帝喫的那些藥都是出自他手,又怎會在意什麼安宮丸之流。

    不過,若能借此好好顯示一番,他又十分得意,“且將你的困惑說來,你師父不稱職,咱家卻不落忍。”

    如此,粟眠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半。

    俗世裏的藥經並不及她上一世那些藥典嚴謹,她指出了兩至三點關鍵後,陶榮思索後,或能片刻答出,或要好一會兒才能給出答案,因着始終在他能力範圍以內,倒不算打臉。

    粟眠聽完露出恍然和崇拜之色,陶榮渾身愜意,倒不在乎能不能把人儘快帶進宮了。

    此後他便勤來蘭家,粟眠則總是故作懵懂,一心只管藥理,彷彿將他當成真正的良師,緊着問出許多“難題”。

    “若不如,你來做咱家的徒兒好了。”一來二去,陶榮竟有了一點真切的惜才之心,“咱家的奉藥童子有許多,徒兒卻是一個都沒有。”

    粟眠埋頭寫着一道藥方,忽而筆尖一歪,寫壞了一個字,悶悶不吭聲。

    陶榮作溫和憐惜之態,“罷了,再給你兩日考慮,考慮清楚了,咱們師徒也能常常在宮中相伴。”

    而剛一返宮,他又性情大變,揪住一名童子的頭髮就逼迫她道:“將《元守藥經》背來,咱家要聽。”

    七八歲的一個女娃,嘴脣顫了半天,磕磕絆絆蹦不出幾個字。陶榮用手掌在她皮嫩的下巴處磨了兩下,然後又毫無興致地丟開。

    也是奇怪,他已下定決心要將人弄來,可每每到了跟前,又會心平氣和地心軟憐惜起來,跟他往常的風格可不一樣。

    再次將茶盞花瓶打砸了滿屋,弄傷了好些個童子的皮肉。陶榮滿目暴虐,隨即命令隨從與他同去蘭家,再不繼續拖延。

    與此同時,粟眠熄滅了手邊的安神香,動動脖子,喝下一口甘甜的湯水。湯水溫補滋潤,化在胃裏後又溢向五臟,六腑無一不受顧拂。

    她照着董閏所教的拳法打過一遍,再一遍,額邊漸漸出汗,倏而聽到牆角一聲動靜,燭光所照處,是董閏擒住了一個鬼祟的身影,把他捆着丟到了院中央。

    “是馮田?”粟眠覺得像。

    “對。”董閏俯身拿開馮田嘴裏的布條,“我不找他,他卻有臉來。”

    馮田既不討饒也不叫囂,垂頭悲切道:“恩公,還有小恩公,我知我釀下大錯,害苦了你們。實因我愛重的女子差點要被他人奪去做了妾室,如果不是我及時攀附陶榮,便要痛失所愛。”

    董閏握拳低吼:“那旁人的兒女便不是爲人父母者所愛嗎?”

    馮田閉了閉眼:“可那閹人實不可靠,我的心愛之人終被困於高門大宅,他性情詭變,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恩公,我……我願與你聯手反抗。”

    “哼。”董閏抱着臂冷哼,“現在後悔,你覺得還來得及?”

    馮田一副絕望心死的模樣,躺在地上如同沒了魂,被董閏一腳踢了起來,隨後關到了後院的小屋裏。

    次日,陶榮剛一到訪,便命兵士將蘭家圍了個水泄不通。他撣撣袖子,口中吩咐:“不要傷着這裏的任何人,咱家是來收徒兒的。”

    粟眠神色無奈,遲疑了一會,終是順從地走出門,對着他守禮一拜,起身之後露出一個有點爛漫的笑容:“待敬過拜師茶,我就歸於您門下了。”

    陶榮喜上眉梢,幾乎迫不及待,“我們一到宮裏就可做禮,爲時不晚。”

    粟眠則是搖頭,繼續請他坐於堂上,“一杯茶而已,不耽誤什麼的。”

    她取來托盤,將上面的茶水穩穩遞到了陶太監面前,壓低了聲音:“若不是極好的東西,小女也不敢獻給您,只望將來能跟師父一樣謀個人上人的出路罷了。”

    “小小年紀,所圖不小啊。”陶榮笑得雖收斂,心裏則愈發覺得粟眠與他相投至極,自然也放鬆了不少的警惕。

    “我倒看看,是個什麼好東西,如此神祕兮兮……”揭開杯蓋,藥湯氣味一經發散,陶榮翕動鼻翼,神色霎時急迫了起來。

    “這個是……”

    “我師……前師父,早先時候確也待我很好,不過她木訥不懂鑽營,只是個窮光蛋,一年到頭瞧不見人不說,也不知當年的傷好得如何了,叫我白白擔憂……”

    一個虛擬的形象而已,粟眠故意添油加醋,往無限遐想處自由編撰,再配以生動的表情,不真也似真了。

    而此時,陶榮的心思有一大半飛走,全部黏在了那杯“敬師茶”上。

    但凡接觸點不同凡俗的東西,都會有些眼力。從藥材到配方,哪怕說不明白個緒,好與不好總是懂的。

    陶榮曾遺憾無法暢遊凡俗外的修真大陸,可凡土亦有凡土的好處,凡人愚昧,最好矇騙,如今他的日子別提有多逍遙。而在逍遙之外,粟眠的獻藥就是意外之喜了。

    迅速想到女童所說的“師父”有可能來自修真界,且與天師一樣是誤入此界,不得而出,甚至已經傷重身亡……如此種種猜測下,陶榮已無法按捺住向杯盞伸出的手掌。

    近距離嗅聞,更令人如癡如醉。他雖已不是凡骨,但有珍於前,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人性,到底是貪的…!

    陶榮闔目嘆息,嘴脣觸到杯口,稍一頓,擡眸對上了粟眠的眼睛。

    粟眠面色不變,隱露出對藥湯的一點肉痛。

    陶榮一笑,最終舉杯痛飲,餮足至極。

    門外,兵士相繼悄無聲息地倒下。皆是被董閏於其頸口一道致命傷,而後由馮田將其慢慢放倒在地。

    鯉鯉與小弟一直躲在馬廄裏的車廂內,他們玩啞巴人的遊戲,誰先說話誰就輸了。小弟以往都忍不住要咯咯笑一陣,今天則格外乖,彷彿知道家裏有大事發生。

    粟眠始終盯着陶太監的狀態,料想時間差不多了,便問了他一聲:

    “您可知道,這湯裏都有什麼?”

    陶榮又怎會知曉,只因着心情好,承認了自己的知識盲區,“咱家不懂。”

    “那我便說與您聽。”粟眠將祛雜勁體湯的配料從頭娓娓道來,講解得極爲細緻,而陶太監的表情,也慢慢從饒有興致,轉變爲了認真而驚異。

    再然後,一絲絲的青紫之色爬上陶榮的面龐,待驚異變成驚懼,他用雙手指甲從額頭抓到頸脖,回神看時,粟眠已倒退到離他十步遠的地方了。

    “豎子!你敢!”

    滔天的憤怒還不及發泄,陶榮彎腰捧肚,在劇痛中哀嚎連連,再想攻來,已被董閏和馮田雙雙攔下。

    他們一人用刀一人掄斧,上攻頸,下攻腹,正是趁他病,要他命。

    “來人!你們膽敢!找死……”陶榮散了頭髮,花了臉,沒有武器,卻有重拳。一身筋骨觸如金鐵,砍多少次都不見血,只能攔截閃避,困他於屋中。

    粟眠躲在一邊觀戰,十分心疼那些破碎的傢俱。所幸,蟲絮在一刻鐘內就能破人體而出,使得服食者渾身鮮血淋漓,倒地不起。

    “你們這家,我是再不敢招惹了。”馮田心有慼慼,苦笑告辭,“至此,就各自亡命天涯吧。”

    小白馬蹄噠噠地跑到前院來,董閏帶着粟眠上了車,他們回首最後望了一眼這住了半年的庭院,沒等得及葡萄藤上結滿累累的果,就離開皇城奔向了遠方。

    遠方也許路更長,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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