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墓就在郊外一處亂墳崗,他不會刻碑,所以只能靠位置認。

    這個坑當初還是小乞丐自己挖的,挖好了之後他把爺爺隨手裹了一層布埋進去,一點也沒讓人經手。他當時小,也沒埋人的經驗,所以墳包比起其他人的墳低矮了點,顯得不太規整的樣子。

    因此小乞丐每次過來的時候,就往上添點土,現在這個小粉包已經比當初圓潤了不少,一點也不顯得寒蟬。

    他照例翻了翻土,然後在墳頭壓了兩塊石頭,最後有點不好意思道:“爺爺,今年沒帶東西,主要是沒有,今年都窮成什麼樣你肯定看見了。不過我心意到了,給您嗑兩個頭吧。”

    說完,跪下嗑了兩個頭,然後轉頭看向一旁的魘。

    魘四條腿站得筆直,見他看着自己,心說我可不磕頭。

    但來都來了,他最後還是在小乞丐的注視下緩緩趴了下來,算是行禮。

    小乞丐滿意地眯了眯眼睛,順手摸了摸狗頭,“爺爺,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我撿的狗狗,現在和我一起生活,還會給我找東西喫,又聽話,又懂事,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小狗。”

    魘不耐煩地甩甩腦袋,起身站到一邊去,不想聽那個糟心名字。

    小乞丐就單獨留下來說話,絮絮叨叨半天,把自己這小半年的經歷全都倒出來,然後利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回頭喊了一聲:“我們走了。”

    魘回身看了看墳包,跟着回了草屋。

    畢竟是新年第一天,小乞丐還是給自己找了點儀式感,把自己的家叢裏到外打掃了一遍,魘主要負責監工,哪沒打掃到位,他就站那等着。

    小乞丐忙活了一天,終於到了夜幕降臨,魘默默躺好等他過來睡覺,他卻突發奇想地提議:“狗狗,我們出去放河燈吧!”

    這習俗他們這裏一直都有,新年第一天,在河燈上寫上心願,希望來年可以實現,不過今年大約沒人有心思去河邊放燈了。

    不過他們一起趕到河邊的時候,還是發現河面上飄着零星幾盞河燈,還是有人來放燈的。河邊還有幾個人剛到,相互攙扶着放燈,眼裏滿是期盼。

    越是艱苦,越是有希望。

    小乞丐沒有河燈,他從草屋裏帶來了一塊小小的爛木頭,他不會寫字,只把那塊木頭放在手心裏捂了一會兒,默默唸叨自己的願望之後,扔下了河。

    木頭噗通一聲投入河裏,然後很快浮上水面,和那幾盞燈一起順着水流飄遠了。

    小乞丐興奮地衝自己的木頭擺擺手,然後看向魘,“我剛剛許願,河神帶走了我的木頭,明年我們會過得很好,以後我們會過得越來越好。”

    魘感覺這小孩兒有時候還是挺討人喜歡的,他在心裏接了一句,這世界上沒有河神,不過我倒是可以讓你過得更好一點,就暫時冒充一下河神吧。

    他剛在心裏答應了他的願望,就見這小孩兒興奮地摟住他的脖子,然後打了個噴嚏,口水噴了他一脖子。

    這糟心孩子,魘嫌棄地把頭扭到一邊,心想要不要收回剛剛的承諾。

    不過他到底還是沒忍心,一個冬天,他過一陣子就會出去打一次獵,所以一個冬天過去,小乞丐吃了這輩子沒喫過的肉,各種肉,平均三天喫一次野豬,兩天喫一次兔子,四天喫一次河鯉。

    在喫吐之前,春天到了。

    河邊的泥開始黏在鞋底上的時候,岸邊的柳樹抽了嫩芽,田裏的禾苗長勢喜人,今年會是一個豐收年。

    小乞丐開始不讓魘幫他找東西喫,一來他跑得太遠,經常就是一天不在家,他覺得危險。二來,他現在完全可以自己找點野菜,開春之後商隊也多了起來,他的生意再次開張,不會擔心被餓死了。

    魘自然是樂得清閒,一整個冬天他都在忙,沒時間提升,正好趁這個時間好好消化吸收一下,他能感覺到,自己離化形的那個契機越來越近了。

    化形之前他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待着,那段時間將會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小孩兒根本沒有力氣可以保護他,如果他的氣息引來修士或者其他的大妖,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他化形失敗就算了,到時候如果連累小孩兒就不太好了,這事早做打算爲好,他現在就在盤算自己什麼時候離開。

    小乞丐推門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自家小狗拉着臉,好像在想事情一樣。

    他興奮地撲上去故意去嚇他,見他完全沒反應,有點興致缺缺道:“你猜我今天碰見什麼了?”

    魘已經懶得翻小孩兒白眼了,明知道他不會說話,還每次都讓他猜,難道要讓他打一套手語。

    他心裏暗暗決定,化形之後第一時間就是揪着這小孩兒說落一頓,讓他好好知道知道沒事別讓人猜來猜去的。

    小乞丐當然知道他說不了話,讓他猜就是想看他無奈地拉長臉的樣子,他覺得好玩,相處了那麼久,他確信自家狗狗是能聽懂他說話的,所以每次他都在試圖猜狗狗會不會在心裏罵他。

    他鬧完了,見狗狗滿臉不開心,就解釋道:“今天遇到了之前的一個鄰居叔叔,他們先前逃難離開,回暖之後就回來了,見了我特別高興,非要塞給我錢,說當壓歲錢。”

    他說完,怕魘不相信,從懷裏掏出兩枚錢,然後在手心裏晃了晃,“你聽,是新的。那個叔叔家條件也不太好,說當時走的時候沒辦法幫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不過我倒是覺得他們人已經很好了,我以後要經常過去幫他們乾點活。”

    魘見他高興,心情也不自覺好了點,走到他身邊湊過去看了看那兩枚錢。他還沒見過人間的貨幣,只回回聽小孩兒說起,所以感覺有點新奇。

    小乞丐還沒見過魘對什麼東西感興趣,以爲他也喜歡,但自己也只有兩枚,有點捨不得,見魘湊過來看,他忍着心疼把期中一枚放到他面前去,道:“你也喜歡,我分你一枚吧。”

    魘用不到這東西,本來也就是好奇過來看看,見小孩兒閉着眼把銅錢遞給他,心裏有點好笑,於是上前把銅錢用牙叼了起來。

    小乞丐萬分心疼,怕他咬壞了銅錢,小心提醒道:“你慢點,別使勁咬,我給你找個繩子掛在脖子上吧。”

    魘仔細用犬齒咬着銅錢,回身看小孩兒着急的樣子,心裏有點得意,於是故意叼着錢閃到一旁,還故意磨了磨那枚銅錢,果然看見小孩兒更加着急了。

    “你慢點,真的,慢點,弄壞了就沒了。”小乞丐手裏攥着一枚錢,已經開始後悔了。

    魘逗完小孩兒,感覺差不多了,於是上前把硬幣放到小孩兒手心裏,眼神帶着得意:逗你的。

    小乞丐故作生氣,手上動作卻很快,一點也不嫌棄被魘剛剛咬過,拿起來就揣懷裏了。

    一邊藏還一邊解釋:“不是我小氣,真的是怕你弄壞了,一文錢可以換一個包子呢。”

    魘懶得跟他計較,本來就是逗人玩而已。

    那兩文錢他一直藏到了番陽集市重新開集的時候,這座小城終於恢復了一點生機,小乞丐終於見到了一文錢可以買一個的肉包子。

    他決定今天就把兩文錢花掉,買兩個包子,他喫一個,給狗狗一個。

    他之前跟着爺爺的時候是買過包子的,後來他一個人的時候,就再也沒喫過新鮮的包子,大部分都是別人施捨的邊角料,或者乾脆就是兩個乾硬的饅頭。

    上次喫剛出鍋包子的時候,還是他五歲的時候,那時候太小了,只隱隱約約記得爺爺把包子遞給他,他胡亂塞了幾口就沒了,味道忘記了,只記得綿軟如雲彩的口感。

    他今早特意洗乾淨了臉,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常的小顧客,他緊緊攥着那兩枚小小的銅板,想着等會兒要和老闆說什麼好。

    他已經到了包子攤旁邊,還沒開口,老闆就看見了他,問:“小孩兒,你也想喫包子?”

    小乞丐點點頭,望着冒熱氣的籠屜問:“是剛剛出鍋的嗎?”

    “當然,”老闆很驕傲,“不過,我們家可不施捨,你有錢嗎?”

    小乞丐難得有點害羞,他平時和人討飯都沒有紅過臉,現在拿着錢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把手心裏捂得發熱的兩枚銅錢遞過去,道:“我要兩個。”

    老闆收了錢,也不再說什麼,手腳麻利得替他包了兩個包子,然後遞過去,笑盈盈道:“小哥,拿好。”

    小乞丐被老闆這一聲吆喝叫得背都挺直了幾分,接過暖呼呼的包子,捂在胸前慢慢往回走。

    他現在不喫,等一會兒和小狗一起喫,一人一個。

    他這麼想着,嚥了咽口水,感覺兩個包子散發出的香甜味已經到了他嗓子眼,於是腳步有些着急。

    剛離開包子鋪沒多遠,一個人迎面撞了上來,小乞丐身板小,沒穩住,兩個包子直愣愣飛出去,掉到了一旁。

    小乞丐沒空管撞人的是誰,急忙忙要去撿兩個包子,地上雖然髒,但是包子還算乾淨,比他之前要到的東西乾淨多了,能喫。

    他撿了一隻,剛要去撿另一隻,一隻鞋子突然伸了過來,準確無誤地踩在另一個包子上。

    包子皮軟和,餡一下子流出來,流了一地,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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