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你記得我嗎?”歸厭又對着他重複了一次。

    方雲岐從過去的記憶中抽身而出,臉上還帶着恍惚的神色,但眼神幾乎是立刻聚集到眼前小獸的身上,堅定道:“我記得。”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莫名沉默了一下,方雲岐萬般思緒不知從何理起,只能先拍了拍歸厭的腦袋,道:“你先變回來吧。”

    待歸厭重新變原來的樣子,氣氛依舊是沉默,除了小時候的回憶,兩個人也都清楚記得剛剛這個山洞裏發生過什麼。

    多年故人,重拾記憶之後就要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兩個人都有點不知所措。

    兩個人心裏都有很多話要說,但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方雲岐心裏滿是好奇,但歸厭不說話,他也不好意思問,只能默默坐着調息。

    兩個人之間散發着某種重逢的喜悅和被迫雙修之後的尷尬,誰都不肯提前打破平靜。

    方雲岐靜不下心,終於放棄調息,也站起來走到山洞旁去,他倆一人一邊,誰也不打擾誰。

    方雲岐身上的衣服還是歸厭的,只有一件外套,顯得有點鬆鬆垮垮,時不時要用手提一下下滑的領子。

    領子第五次往下滑的時候,歸厭動了。

    他把自己的一件中衣也脫了下來,然後隨手扔給方雲岐。

    方雲岐下意識把衣服接過來,第一反應不是披在身上,而是想着這是個機會,他可以說點什麼。

    可是,說點什麼呢?

    問問他當初去哪了,爲什麼會突然消失,問他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藏鋒山,問他有沒有找過他,問他是不是魔,問他……

    但這些問題在他心裏打了一圈轉,他都覺得都不好,最後他捏着那件衣服,問:“你冷嗎?”

    把衣服給我了,你會冷嗎?

    歸厭似乎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方雲岐,難得笑了一下,“我基本恢復了,不會冷。”

    方雲岐這才點點頭,把衣服穿了起來,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歸厭站在洞口,只着一件單薄的裏衣,不僅不冷,還隱隱因爲緊張感覺到身體發熱。他衝破了封印,魔氣和真氣在體內進行了一次融合,現在的修爲相當於元嬰初期。

    不過他已經恢復了魔身,境界無法用修真界的境界來衡量,也只能估計一下。

    方雲岐問過冷不冷的問題之後就不再說話,歸厭忍不住,低聲咳了一下,在一衆往事裏找了個話題:問:“你當初是怎麼上青萊山的?”

    “師父把我撿回去的,我當時受了傷,被師父碰到,後來師父帶我回了山,我也生了一場病,醒來把小時候的事情全都忘記了。”方雲岐早把自己的之後的經歷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一聽到他問,立刻一下子說完了。

    “受傷了?”歸厭一驚,轉身過來上下打量他幾遍,“哪裏受傷了?”

    “我說小時候。”方雲岐無奈地強調,“你記得你失蹤的那天嗎,我去找了之前我們有矛盾的那家人,但我沒有在他家裏找到你,反而被打了,我當時以爲自己快死了,之後就被師父救了。”

    歸厭也記起來自己離開的那天,他醒來之後就已經化爲人形,然後看到了他的師父,他的記憶就是被他的師父抹去的。

    他化形那天居然發生這麼多事情,他有些遺憾,他沒能及時趕到。

    歸厭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聽到方雲岐輕描淡寫那句‘以爲自己快死了’心裏有些情緒翻滾。

    他理了理情緒,才道:“那天是我的化形日,但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像你告別,本以爲我很快就能回去,但……我也遇到了我的師父。”

    “你的師父?”方雲岐好奇,“你是說藏鋒山掌門人?”

    歸厭現在是藏鋒山座下弟子,他說的師父,自然也只能是掌門。

    歸厭點點頭,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我化形之事事發突然,我本想和你告別,但當時已經來不及了,那是我力量最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被旁人發現身份的時候,所以我第一件事就是出城去我發現的那個山洞內躲起來。

    “結果在路上遇到了我的師父,他救了我,但消除了我的記憶,還在我的體內添加了封印,我也是……剛剛纔記起你。”

    方雲岐這才知道那天的情形,但他還是有點奇怪,“你師父,爲什麼要消除你的記憶?”

    “說來話長。”歸厭皺眉,顯然是還在思考此事。

    方雲岐不再追問,轉而問起另一件自己很感興趣的問題,“你,是魔?”

    歸厭起身向前,正色道:“是,我誕生於人的妄念夢魘之中,是傳說中的魘魔。”

    “魘魔。”方雲岐重複了一遍,“那我撿到你的時候?”

    “書中記載的魘魔,以人的夢魘爲食,還說可以祛除修真人士的心魔,但我不是,我喜歡美夢,喜歡人類的美好幻想。”歸厭看着他,語氣軟了下來,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你撿到我的時候,我正在餓肚子。”

    “餓肚子?”方雲岐有些不懂,對他說的這話非常好奇,“魔也會餓肚子嗎?”

    “當然會。”歸厭給他打了比方,道:“我說的餓肚子不是說真的餓,而是我剛剛誕生,需要人類的夢境滋養,但大家都不會做美夢,當時我沒有力氣去其他地方,只能在街上徘徊,吞喫人類死前的最後一絲美好念頭,但是你會做美夢。”

    說到這裏,歸厭突然停下來看着方雲岐,仔細盯着他的眼睛,末了才道:“那個時候,你是我遇到的最與衆不同的人。”

    方雲岐被他說得一愣,垂頭躲過他的目光,不再說話了。

    他問了完了問題,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歸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到底是沒說出來,兩個人敘舊完畢,就只剩下滿山洞的尷尬了。

    不過這尷尬的氣氛沒持續多久,剛剛方雲岐派出去的小貓咪回來了。

    那小東西抓着巖壁飛速上爬,到了洞口的時候,使勁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略過洞口守着的歸厭,一下子竄到了方雲岐腳邊。

    方雲岐被這小東西嚇了一跳,看清了才一喜,問道:“小貓咪,下面怎麼樣?”

    “小貓咪?”歸厭回過頭,似乎是被這個稱呼吸引了,他看了看剛剛進洞的小東西,“你叫他?”

    “對。”方雲岐伸手要摸小東西的頭,被這小傢伙躲過去了,他毫不尷尬地收了手,“我們摔下來的時候遇到的,他還幫我療了傷,剛剛我讓他幫忙下去看看情況。”

    “你怎麼老是亂起名字。”歸厭低聲嘆了一句,但上下打量了那小東西以後,他眉頭已然皺了起來,伸手把這小東西一把摁住,才道:“這好像是把我們倆打下來的東西。”

    “什麼?”方雲岐嚇了一跳,懸崖之上歸厭早早失去了意識,應該是把那隻大妖怪當成推他們下來的東西了。但他卻怎麼也不能把這隻小貓咪和那個大傢伙想象成一個東西。

    “他的氣息我認得。”歸厭摁着小貓咪的那隻手用了點力氣,眼神轉過去看着他,冷聲道:“你能聽懂,對吧?”

    小東西掙扎了兩下,見掙扎不開,索性不再白費力氣,拿眼睛瞪着歸厭。

    “巧了。”歸厭看着他笑了笑,一臉不懷好意,“我剛好也能聽懂,說,別罵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歸厭身上強大的魔氣,這小東西立刻乖順了不少,眼神也收斂了一點,兩個人互相瞪了一會兒,歸厭拎着這東西的脖子站了起來。

    “你就是上面那個東西吧?疫病是你弄的?”歸厭拎着它左右看了看,又問:“現在變成這樣是因爲受傷了吧?”

    小貓咪費勁蹬了蹬腿,見掙脫不了,又開始呲牙,漏出一嘴細細密密的牙齒來,可惜戰鬥力太低,毫不費力地就被歸厭一把捏住了,見左右掙脫不掉,只好乖乖傳達信息。

    一人一獸互瞪了半響,歸厭把這小東西往方雲岐手裏一遞,道:“搞清楚了,就是我們追了一路的那妖獸,但我們似乎錯怪他了,他就是喜歡偷喫靈草的獅子獸而已。現在這樣也是因爲受傷,當心他呲牙咬人,其餘沒什麼威脅。”

    “那爲什麼要幫我?”方雲岐看了看手裏的小貓咪。

    歸厭在旁邊幫他幫他翻譯貓貓眼神,“說是因爲好奇。”

    翻譯完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主動發問:“你好奇什麼?”

    “哦,表述有問題,不算是好奇。”歸厭說完,看向方雲岐繼續翻譯,“是對你有興趣。”

    “什麼就對我有興趣。”方雲岐一驚,把這小東西扔到地上,語氣嚴肅:“問你正經的,下面情況怎麼樣?”

    歸厭在一旁翻譯:“下面有乾淨的水,有林子,沒什麼危險的東西,比這裏適合養傷。”

    方雲岐點點頭,提議道:“我們要不先下去吧。”

    “還不行。”歸厭看着他,語氣嚴肅。

    “怎麼了?”方雲岐問。

    歸厭偏了偏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半響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幾個字:“你傷,還沒好。”

    方雲岐剛剛纔被衝散的那點尷尬這會兒又被提起來,他尷尬一笑,坐回了山洞裏,半天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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