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歧從歸厭身後露出半截身體，應道：“好。”
歸厭頗有些不放心，反手把人抓住，壓低了聲音道：“小心此人。”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在場的修真人士都能聽得出他說了些什麼，九雲峯幾人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歸厭卻挑釁地瞪了一眼陸行嵐，以示警告。
陸行嵐沒說話，率先離場。
方雲岐向他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追上陸行嵐，兩人一起拐到了一個隱祕的角落去。
從兩個人安然回來之後，陸行嵐心裏就懸着一塊石頭，他這幾天想了許多，但此事畢竟不能張揚，目前只有他和方雲岐兩個人知道。所以，他想採用溫和點的方式，先來探聽一下方雲岐的想法。
方雲岐也知道他的目的，所以開門見山，直接道：“你是因爲那日我知道沈修傷口的來歷，所以推我落崖？”
“對，”陸行嵐承認，接着道，“這件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可我沒死。”方雲岐的笑略帶得意，“你也打不過歸厭。”
陸行嵐臉上閃過一絲懊悔：“當時是我魯莽。”
“你是在後悔當時沒能殺了我？”方雲岐看向他，沒等他回答，接着問出自己的疑問，“我還是不明白，你只是誤傷沈修，爲什麼怕我知道？”
“我……”陸行嵐默了默，到底沒說出來自己的那些擔憂與顧忌，只道，“能答應我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嗎？”
如方雲岐所說，他確實沒辦法殺了他，但冷靜下來，又經過剛剛的試探，他或許能夠相信眼前這人，相信他不把這件事說出去，這是唯一的辦法。
方雲岐盯着他，見他眼神躲閃，到底沒追問，只點了點頭：“好，我不會說出去。”
“多謝方師兄。”陸行嵐恭敬施禮，轉身離開。
方雲岐目送他離開，雖然想不通此事來龍去脈，但他畢竟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只是有一點正常人的好奇心，忍住了，也就算了。
歸厭大約是見人走了，下一瞬就到了方雲岐身邊，左右看了他兩圈，問：“沒事吧？”
他臉上的關切太明顯，方雲岐被他的表情驚了一下，故意清了清嗓子：“我能有什麼事，他又打不過你。”
“他打得過你。”歸厭故意玩笑了他一句。
方雲岐沒接他話，問：“九雲峯的人離開了？”
“對，陸行嵐回去之後，一行人就離開了。”歸厭道，“我們也上山吧。”
歸厭已經等不及去見一見他的師父了。
一行人一起出發的時候，小貓咪的傷已經徹底恢復，行動沒有大礙。
歸厭原本的意思是讓小東西重新回山，但這傢伙不樂意，死活要跟着方雲岐，當事人沒什麼意見，所以歸厭也就同意了。
不過這小東西長相太招搖，有點眼力見的修士幾乎都能認出這不是凡物，所以歸厭臨時給他弄了個障眼法，將他過於膨脹的鬃毛遮掩了一番，看起來就像是一直小花貓。
小東西定名字的時候，方雲岐直截了當，說就叫“小貓咪”，簡單大方。
歸厭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說此人這小一百年一點進步都沒有，取名的技術不漲反跌，也是一位奇才。
不過小貓咪本貓都沒什麼意見，歸厭也不想有什麼意見，開心就好。
當下回山，歸厭直接回了主峯後山，帶着方雲岐一起，連面也沒露。
藏鋒山五大峯，掌門風白真人坐鎮主峯，統管五大峯，權威極大，歸厭雖爲掌門弟子，但也只是在其餘弟子面前囂張一些，回山不拜其餘四長老，有些說不過去。
其餘四峯弟子一向看不慣歸厭的做法，這會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時間議論紛紛，只有四長老安安穩穩坐着，一句指令也沒往外發過。
因爲不敢。
幾位長老和掌門是同屆師兄弟，但風白真人是上屆掌門的關門弟子，資質比他們高，人更是勤奮，小小年紀金丹圓滿，元嬰、化神更是輕而易舉，這次出關能躍至渡劫期，飛昇一步之遙。
回看此人修仙之路，不過短短五百年，可謂奇才。
而四大長老，至今停在化神期，始終無法突破，境界之差太大，他們從始至終都對這個掌門心服口服，私下裏甚至都不敢套近乎叫一聲師兄。
而歸厭所作所爲，雖然不合禮數，但四位並不打算責難，也不敢責難。
誰都知道，歸厭所有行動都是掌門一手安排的，掌門閉關期間他麻煩只是安排下了一趟山就差點出事，這幾個人現在是一點也不想和歸厭扯上關係了。
方雲岐看不透他的想法：“既然還不打算叛出師門，爲何不見幾位長老？”
“我一向如此，只是先前還講一講禮法，現在要離開，也就不比多此一舉了。”歸厭輕擡下頜，朝着風白真人閉關的方向看過去，“他快要出關了。”
他在等風白真人出關，不止是想問清楚當年的事情，也是告別，所以這裏的一切都已經和他沒了關係。
方雲岐：“問過之後就和我回青萊山吧？”
歸厭看向他，眼神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好。”
“我師妹肯定會喜歡小貓咪的，她之前老是從山裏抓些怪東西，不過我沒讓她養過，爲此還和我鬧了好幾次。我師父也肯定喜歡你，他這個人特別沒出息，說當時看我根骨不錯，才撿了我。”說到這他停了一下，繞着歸厭四處看了一圈，“你這個資質我不好評判，但是肯定比我好。”
歸厭任他打量，突然想起一事，淺笑道：“資質好？但你還沒有結丹。”
方雲岐卻認真起來，看向歸厭，道：“或許這次可以了。”
“之前失敗過？”歸厭忍不住好奇。
“失敗過兩次。”方雲岐道，“之前我腦子裏還留有一點之前的記憶，但記不太清楚了，但每次結丹時這些記憶都會影響我，幾乎成了心魔。”
歸厭抿了抿脣，沒說話。
方雲岐看出他對此事耿耿於懷，寬慰道：“不過也不用擔心，我這次回山之後閉關結丹，肯定順順利利的。”
“我可以幫你。”歸厭有些不知道怎麼表達的自己的意思，又道，“我能助你修行。”
方雲岐皺了皺眉，嘆道：“你這是被人利用上癮了？”
“我不是。”歸厭皺眉，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目的，只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自願的。”
“那你幫你師父修煉的時候是自願的嗎？”方雲岐問他。
歸厭：“……也是。”
“這不就行了，你自願這麼做，並不代表你非要這麼做吧。”方雲岐一笑，“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可以。”歸厭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慌亂。
方雲岐道：“爲什麼不肯吸食夢魘，你不是魘魔嗎？”
歸厭被這問題直擊心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卡了一下：“我……”
“當初你明明可以依靠夢魘變得強大，爲什麼要賴在我身邊，吸食美夢？”方雲岐上前一步，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語氣卻又突然緩和下來，“不肯順從是因爲痛苦嗎？”
歸厭輕輕點頭。
魘魔生於陰暗，長於陰暗，自然也喜食黑暗，但唯獨他是異類，不喜陰暗。
那些魔最喜歡的，恰恰是他最厭煩的。這些年他被迫幫助他師父風白真人修煉，免不了接受這些令人生厭的東西。
可偏偏他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他一直忍着，他會痛苦，像是把本不屬於這具身體的靈魂強行揉入一般，思想生厭，□□痛苦。
但他是自願的，因爲師父對他很好，現在他也是自願的，因爲方雲岐是他的故人。
但方雲岐不同意他這麼做。
“既然會痛苦，爲什麼還要堅持。”方雲岐有些生氣，“我倒也想見見你這師父，問問他這些年難道看不到你的痛苦？”
“我……”歸厭再次哽住，末了才道，“見過師父，我就能和你回青萊山嗎？”
“當然！”方雲岐重重拍了拍歸厭的肩膀，“我說過了，我師父一定很喜歡你。”
歸厭故意和他唱反調：“那他要是不喜歡怎麼辦，我可是魔？”
方雲岐皺起眉頭，佯怒道：“他敢不喜歡？”
“爲什麼不敢？”歸厭好奇，不知道他們師徒的相處方式，覺得新奇，“聽起來你纔是老大？”
“算是吧。”方雲岐嘆了一口氣，“我師父這人，常年不回一次家，我就是那個管事的。”
歸厭漏出一點笑了，不像平時譏諷地笑，反而有些溫柔，道：“看來我要好好討好你了？”
方雲岐道：“那是自然。”
他話音剛落，找不見他倆人的小貓咪一躍到了方雲岐肩頭，打斷了他倆的對話。
小貓咪帶來了一個消息：風白掌門要出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