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太陽很好,陽光斜斜打在厚重的窗簾上,照到室內的光被削弱到只剩一點亮影。
臥室中央的大牀上微微鼓着一個小包,女孩正在熟睡,深藍色被單襯得她睡顏愈加恬靜。
室內安靜昏暗,淡灰色的窗簾尾端耷拉在地上,擋住熱烈的陽光,時間像是還停留在晚上。
男人坐在牀邊,堅韌的小臂伸進被子,緊緊攥着女孩的手,像是抓住了餘生所有的光。
良久,男人微不可查嘆了口氣,他不敢想象,虞間醒過來會是什麼反應。
會恨他吧。
沒關係。
她好好的,在他身邊,就夠了。這樣就永遠不會離開他了。
蘇恔染目光落在虞間臉上,從額頭,到捲翹的眼睫,再到挺翹的鼻尖,最後落到她粉嫩的嘴脣,眼神愈加幽深炙熱。
幾乎是視線掃到她嘴脣的瞬間,蘇恔染耳尖悄悄現出紅色,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只覺得心跳地異常快。
間間,我們還有很多年,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蘇恔染手一抖,女孩也因爲受到驚動跟着蹙起了眉。
他定了定神,手從被子裏緩緩抽出來,腳步放輕出了臥室。
蘇恔染一邊滑動手指接起來電話,一邊徑直坐在外面客廳的沙發上,壓低了聲音:“喂。”
電話這頭的林柯愈急得滿頭大汗,平常掛在嘴邊的“染哥”也不願意喊了:“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我姐呢!”
男人揉了揉眉心,似有疲憊之感:“她還在睡。”
“你……”林柯愈欲言又止,想了半天還是加了一句,“你保護好她。”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那些原本令他不恥的東西是有用的,可以保全自身和愛的人。
“不用你說。”蘇恔染面無表情,緊接着又叮囑道,“最近不要出門。”
“好。”林柯愈還是願意相信他,畢竟他差不多可以確定姐姐的心意,想到什麼,他還是不放心地問,“大概需要多久?”
蘇恔染沉吟片刻,吐出一個數字:“短則幾天,長則五個月。”
得到回覆的林柯愈彷彿吃了一個定心丸,焦躁的少年語氣忽然變得像是語重心長的叮囑:“哥,我姐她真的受了很多苦,不管你們……”他忽然頓了聲,又繼續,“你們能不能走到一起,拜託,一定要保護她。”
蘇恔染頓了一下,神色不掩認真,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心尖滾壓過一遍:“我很愛她,請放心。”
“好。”林柯愈心上壓的石頭鬆了不少,時間寶貴,他不能扯後腿,遂率先掛斷了電話。
蘇恔染收起手機,有些疲憊地欲擡手按按額頭,剛擡起手便聽見臥室內傳來“咚”的一聲沉悶響聲。
他來不及思考,箭步衝了進去。
蘇恔染倉皇推開純黑的門,急忙按開弔燈的開關,剎那間燈光大亮。
就見虞間已然坐起了身,牀頭櫃上的鬧鐘此時歪七扭八躺在不遠處的地毯上。
還好不是她摔到。
蘇恔染眉頭舒展開,鬆了一口氣,緩步走過去,只是越近他越覺得心慌。
心裏只有一個反應:不對勁。
此刻的虞間縮成一團,雙臂緊緊抱着小腿,頭抵在膝蓋上,神情呆滯,大眼睛裏滿滿的困惑,像是遇到了什麼十分費解的問題。
“間間,你醒了?”這種時候蘇恔染哪敢大聲說話,語氣放得很輕很輕。
像是被他突然出聲驚動到,虞間目光極爲緩慢地移到他臉上,旋即瞳孔驟縮,眼神開始變得飄忽不定,不受控地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她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忽然失了聲,張開嘴巴也發不出聲音。
蘇恔染什麼也管不了了,坐下來擁住了她發抖的身體,心裏酸酸脹脹說不出什麼感覺,脣湊在她頰邊一下一下吻着她:“別怕,是我,我在呢。”
虞間頭痛欲裂,原來……原來一切重來都是臆想,她沒有死,沒有重新來過。醒過來也還是在這個拼了命也逃不出去的地方。
蘇恔染神色緊張地凝視她,手圈在她背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懷裏的人終於不再顫抖。
虞間腦袋裏什麼一閃而過,她揪緊蘇恔染的外套猛地擡起頭,滿面焦躁問道:“孩子呢?孩子呢?”
蘇恔染面上出現一絲錯愕,眼神裏滿滿都是無措,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見他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虞間抓他外套的手開始輕微顫抖:“孩子沒了……沒了……”
“誰的孩子?”蘇恔染試探着問,小心翼翼觀察她的表情。
“你的孩子,是你蘇恔染親手害死他的!都是你都是你!”她握拳往蘇恔染身上打。
蘇恔染默默承受着她的拳頭,每一下都不輕,但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只靜靜抱着她。
虞間打累了,那個冷漠無情的男人依舊好好地在那,她心上的防線一瞬間崩塌,腹部一陣劇痛,她停了手,捂住自己的小腹,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蘇恔染側頭親親她的臉頰,溫聲安撫:“不哭了不哭了……”
或許是見到他少有的溫柔,虞間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攀上他的肩膀,聲音帶着哭腔:“蘇恔染,我肚子好疼,你快救救他,他肯定會沒事的……我好疼好疼……”
蘇恔染聽她說疼,微微放了手上的力氣,眉頭皺得更緊:“我去給你找醫生。”
這個時候願意給她找醫生了嗎?
虞間心裏冷笑,小腹的疼痛卻漸漸佔據了意識。
蘇恔染腳步慌亂離開房間,眉間浮着一抹燥意,撥出了電話:“馬上過來。”
電話那邊的沈透從香軟溫暖的被窩裏驚起,睜大眼睛看清了號碼,隨即慢半拍反應道:“你回來了?”
“馬上過來!!城郊梧莧院。”蘇恔染太陽穴直跳,不自主握緊了手裏的電話。
繞是沈透再慢半拍此刻也聽出了蘇恔染語氣裏的刻不容緩,他直挺挺從被子裏彈出來,一手開始扒拉昨晚扔在牀邊的衣服,神情認真了些,嘴裏吐出兩個字:“等着。”
蘇恔染掛了電話直奔主臥,牀上的虞間整個人都蜷了起來,歪倒在牀上,米黃色的褲子上隱隱透着紅色的星星點點。
是血!
雖然沈透就在隔壁別墅,但沈透從來都是個拖延症晚期患者,他等不了了,遂彎身打橫抱起虞間,一腳踹開主臥的門,腳步匆匆下了樓。
剛出了院門蘇恔染就一眼看見停在門口純黑的車,穿着很不得體的沈透正從車上下來,他順勢指揮道:“後車門打開。”
沈透對這種語氣早就習慣了,他輕飄飄瞄了一眼一天沒見的人,頗爲驚訝地發現他懷裏的珍奇“玩意兒”,眉頭不動聲色挑了挑,依言打開了車門,準備搭把手將蘇恔染懷裏的人放進後排。
手碰上那女人的瞬間,就聽蘇恔染冷冷道:“別碰!”
沈透手抖了一下,又若無其事按住車門防止彈回去,很有眼色地沒搭話。
安頓好上了車,沈透手懶懶搭在方向盤上:“去……”哪?
蘇恔染直接打斷他:“去醫院,最近的。”
沈透咬了咬後槽牙,一踩油門衝了出去。
“好久不見你是不是連我是醫生都忘了?”沈透還是沒忍住咬牙切齒道,其實昨天上午才見過。
“怕你不行。”
沈透噎了一下,他本想逗逗蘇恔染緩解一下氣氛,沒想到他心情不咋樣懟人挺在行,他打方向盤轉過一個彎,本想懟過去,卻見蘇恔染神色愈發凝重,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很快到了醫院,時間還早,是以並沒有很多人。
蘇恔染抱着虞間直接去了急診,沈透在後面小跑着跟都差點沒跟上。
五分鐘後,蘇恔染站在病房外邊死死盯着白色的門,裏面躺着正在做各項檢查的虞間。
醫生很快從裏面出來,她面色不無複雜地看了方纔黑臉如碳的蘇恔染:“病人……病人只是來例假,所以腹痛不止。”
蘇恔染眨了眨眼,艱難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卻莫名鬆了一口氣。
沈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整理着裝,分個眼神看着蘇恔染忙裏忙外地找人來照顧虞間。
良久,蘇恔染才坐到了他身邊的座椅上,和他隔了一個位置。
沈透心裏“嘖”了一聲,有了女人就不一樣了,連挨都不願挨着。他瞄蘇恔染一眼,又瞄一眼,再瞄一眼,忽然被蘇恔染回看過來,他一個激靈,下意識嚥了咽口水。
然後,他聽見蘇恔染問:“我是不是失憶過?”
沈透停下了擺弄釦子的手,對上他認真的目光,舌頭都像打了結:“沒、沒啊。”
“從小到大,我有沒有撞到過頭失憶過?”他又問了一遍。
沈透這次可以堅定地回答:“沒有,咱倆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要是有我還能不知道嗎?”
“那你有沒有失憶過?比如忘記我失憶了?”
沈透頓了好一會兒,繼續擺弄自己死活釦不上的扣子:“左轉去發熱門診,我看你真是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