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們找了十來個理由準備逃跑掉,天不遂人願,雨下得特別大,我們都躲在屋子裏。馮矜似乎很怕打雷,雷電一閃,他不自禁後退,臉色蒼白。
舅爺坐在搖椅上,招呼馮矜過去。粗糙的大手攥住馮矜的衣服,“你是誰呀!把我們家馮矜藏哪兒去了?”
“舅舅,你瞎說什麼,我就是馮矜。”
他蹲下身子,讓舅爺看清他,向周圍的叔叔嬸嬸投以無奈的眼神。
“你不是馮矜,滾!滾!”舅爺激動地咳起來,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亂糟糟的白髮,可他眼睛明亮,手指靈活,不像是個糊塗的人。
“舅爺。”馮矜委屈地握住他的手。
“你走開。”舅爺操起蟒蛇粗的柺杖,對着馮矜要打。
表叔只好來安撫舅爺,我拉着馮矜出去。
他扭頭看着門後,說:“舅爺糊塗了,我得多陪陪他。”
我帶他來到海邊,雨傘被風颳得東倒西歪,我緊攥着,看浪花一朵朵,呼嘯着奏出一首狂野動聽的曲子。
海風呼嘯,臉上刺刺的疼,消散我的悔意。
對着海,總有一種訴說的衝動,我喊着:都去見鬼吧!
苦惱的一切煙消雲散,雨水衝進口腔裏,濃濃的土腥味。
馮矜抿着嘴,眼裏充盈着笑意,手揉揉耳朵:哈哈。
我:切,解壓長壽,試一試?
對着大海心懷坦蕩,我想起他醒來時的眼睛,絕望瘋狂,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切,我嚇了一跳,誰讓我反應遲鈍呢?面色平靜地回到牀上,倒吸涼氣,剛捯飭好的睡意被那眼神弄得全無。
噩夢不是無緣無故的,經常看恐怖片的我很少做噩夢,這人怕看恐怖片,夢中他掙扎着,眼睛流淚。這樣的人會有什麼痛苦經歷呢?
他嘴張着,喊了很小聲。
我大笑:害羞什麼,怕我聽見,我離你遠點行吧。
將疑惑埋在心底。單看他的言談容貌、家世背景,又是光鮮的人。
他拉住我的手,風撕扯着衣服,鼓起躁動的帆,聲音渾厚:過去的就過去吧,要珍惜現在!馮矜,好好生活!
林緩!
在!
你會陪着我嗎?
我感到嘴剛剛咧得疼,收回來,生出一種歉意,拉回手,他攥得太緊,笑着看我,等一個承諾,我抿着嘴脣,抑制住要脫口而出的謊言。
“啊!”我驚叫,傘被風吹走,一隻長蜈蚣趴在馮矜的褲子上。
馮矜被我驚住,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嗤笑一聲,將它捏起來扔在地上,一腳踩死。
我蹲在地上看着蜈蚣的屍體,很醜陋,我卻難以移開目光。
雨水很快把它的肢體衝散,雨勢大起來,馮矜打着傘護着我走。
這雨開啓無孔不入模式,我們兩個被淋成落湯雞。
他比我慘多了,身上滴着水,站的地以他爲圓心向四周流淌,我把毛巾遞過去,他脫下上衣,胸膛正對着我。
“你先洗。”他接過毛巾。
我轉身掩飾住臉紅,拿着換洗衣服跑進浴室迅速洗完。結婚後他是被我刺激還是怎麼着,整天運動,腹部有了性感的輪廓……
我這人吧,有時候過於細心,容易多想,裝不知道多好,他就這樣進去出來穿什麼?來這沒帶多少東西。浴巾……他有潔癖吧!
我搭配了一套衣服放袋子裏掛在把手上。出去找小表妹嘮嗑。
她昨夜給了我現實版恐怖片效果,經歷之難得我需一探究竟。
“姑奶奶,好好看。”她喝着什麼,一躍而起。
嘿,怎麼成姑奶奶了,隨她怎麼叫,我咳了一聲拉她坐下。
“你平時都做什麼?”這位妹妹雖然有時傻乎乎的,但穿搭都很有風格,她說好看就是真好看,我喜滋滋的。
其實繞了一圈,跟這位傻乎乎的侄女聊天是最自在的,其他人要不太客套,要不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什麼都問。
“設計衣服首飾。”
原來是位設計師,“你昨天晚上怎麼回事”
“我媽說,嚇人會讓你們抱緊一點。我想讓你們……”她兩個指尖一對,我無語。
“你們都這麼喜歡他?”
“王子,他就是童話王子般的存在。我不聰明,他耐心地和我說話。我們都愛他,除了那個臭男人。”
我又八卦,怎麼回事,講講。
聽她講完,我收住幸災樂禍的臉,這事蹊蹺。
馮矜顧及情面沒說破,他計算機玩得很溜,應早知道彎彎繞繞。
嫂子煮了咖啡,遞給我,支派表妹去拿糖,“你可別聽她胡說。”
她有些傷感,我報以微笑,“閨女,你也看出她有些瘋傻,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什麼都明白,被人騙了感情後有些表演性人格,好像覺得,我是孩子,別傷害我。”
“閨女你沒事常來看看她,她喜歡跟你聊天。”
我點頭答應。
馮矜手端着糖,跟着表妹過來。他頭髮還溼漉漉的,整個人處於迷濛中,像個少年王子。他一擡眼,眼睛黑白分明,我卻感到一種陌生又可怕的東西。
“阿緩。”他笑着走過來,眼裏的冰雪消融,輕聲說,“謝謝你準備的衣服。”
我覺得耳朵發燒,接過糖一股腦倒了半盅。
侄女拿過來一個東西,是一對項鍊。
獨具一格,極細的線扭曲的小珠子,黑紅銀,詭譎好看。
“這我做的,送給你們。”
“謝謝。”
我接過,項鍊劃過小臂,冰涼的觸感激起局部戰慄。
“你們一定要好啊,這樣我也相信……”
我打斷,“妹妹,你這眼妝怎麼畫的,教教我。”
飯時,長輩給我夾菜,那些滋補的美容的一股腦擱在我跟前。舅爺的兒子是個段子手,不,簡直是個笑面訊問高手。
天南海北最後都扯到一件事上,好好過日子。
那誰誰待在家裏備胎。
誰外遇出軌。
他給我挑魚刺,放在我碗裏,那些女人一臉羨慕,曖昧的笑。我喫得不自在。
舅爺在一旁有人伺候着喫,我夾了一塊煮爛的排骨過去:爺,來可好喫啦!
他一臉警戒:你誰啊?起開。
舅爺時清醒時糊塗,肉掉在地上,我掏出紙巾,拿起喂大獵狗,看到隱晦的一幕,在八仙桌下,一個鞋子在碰馮矜的鞋,那人的腿可真長,馮矜一退再退,臉上透着綠。
我掃了眼那女人,想腳踏兩隻船啊。狗狗,你要是接住,我就幫他。
我拋起骨頭,狗揚起前蹄,一個漂亮的前越,yes,咬住。
我坐回去,煞有介事地對馮矜說:剛去了洗手間。
我給馮矜夾菜,夾了滿滿一碗,那隻鞋的主人死死瞪着我:親愛的,多喫點,這幾天都瘦了。
這肉麻的話能膈應到不順眼的人,就顯得刺激清秀。
馮矜投來疑惑的眼神,我把腳伸過去碰了他一下:看不慣偷偷摸摸的人。不用謝我。
他端起酒杯,偷笑出來。
午飯後,一種疲憊感襲來,像是抽走了所有情緒。
“怎麼了?”馮矜手放在我的後背上,明明正氣冷靜的臉我卻看到了譏誚。
我搖搖頭,感覺得了妄想病,他不會以爲我喫醋吧。
“肚子疼,我去躺會兒。”我把門反鎖,鑽進被子裏,這裏網絡不太好,我撥通號碼。
“喵喵。”喵咪的聲音,“玩得怎麼樣”
“下大雨了。”
“哦。”洛笙意味深長的調調,“促進夫妻生活嘛!”
我黑臉,“老司機。”
她嘿嘿笑,嘆口氣,“你也有伴了,我要和我構造的虛幻世界白頭偕老。嘶,我要開車去了。”
“別老坐着,多轉轉。”說完,我意識到父母常這樣說。
“天哪,你像個老媽子,林女神,我昨天談了半天戀愛,吹了。知道爲什麼他晚上夢遊拍a級照片,我以爲只發給我,結果是羣發你知道嗎?他說是夢遊,信他個鬼。”
“改天,給你介紹一男人,過了我的眼的你可以放一半心。”
和洛笙說會話,心裏好受多了,只要和他睡在一個房間,都睡不好。後來我想這是身體對我的警示。
雨聲雷聲混合出某種旋律,雨很大有瓢潑之勢,雷閃到臉上,天黑下來,我覺得這是睡覺的最佳環境。
我也做了一個夢,夢裏馮矜餵我水果,我笑得很甜蜜,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沒動,山雨欲來之前的安靜,他解開襯衫釦子,壓向我,我後撤,覺得胸口疼,我手放上去,潮溼溫熱,擡手一看,血,我的胸口開了一朵雪花。
怎麼回事?馮矜,救我。
我看向他,他拿着滴着血的刀,嘴角咧着笑親吻血刀。那笑如嬰兒,我跑,血流而盡,倒在雨中。
我睜開眼睛,渾身落在實地,心臟跳得又快又猛,我拍拍腦袋,這做的什麼鬼夢。
fu……
我連吐出幾口濁氣,天色徹底黑下來,雨撲打着窗戶,我翻了身繼續睡。
昏沉睡意,直到重重的敲門聲。
我懶懶地過去開,是那個表姐,她抹着眼淚,說話斷斷續續,“死了,你……舅……爺死了。”
我琢磨她的表情,這會不會還是個玩笑。她看懂,急得渾身顫抖,拍着身子,“真死了,倒在外面的水裏,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