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人拉進衚衕,手拿着的傘落到地上,沾染上泥水。

    瞬間,他便暴露在雨,衣衫洇出點點溼痕。

    看清金四兒,周福臨愣了愣,不知這人又發什麼瘋,提起十二分警惕,撿起地上的傘,戒備地看她。

    烏黑的髮絲貼在他如玉般秀麗的臉上,雨珠兒滴滴溜溜滑下,本應是狼狽的模樣,卻依舊讓人賞心悅目。

    金四兒氣急,直接拿煙桿指着他:“防我?我就這麼讓你避之不及?甭管以前怎樣,你和離後回到柳巷,我可有欺負過你,她陶青能跟你說說笑笑,能進你家門,我找你說幾句話,你就這幅作態,呵呵……”

    她乾脆取下斗笠,不再讓它替自己遮雨,彷彿這樣能消弭心的火氣:“就她是好人,我是惡人?”

    這番責問讓周福臨覺得莫名其妙。

    一句話都不想跟金四兒說。

    他像往常一樣高傲地微擡下頜,言語盡是不耐煩:“我沒時間聽你說醉話。”

    “我沒醉!”

    金四兒拽住他的胳膊,讓他好好看清楚:“我很清醒。”

    周福臨只覺得一陣生疼,寒芒般的目光望向她:“放手!”

    她被他厭惡的神情刺激到,心一痛,竟真的放了手,退到牆邊,扶着牆。

    原來他不是冷情,只是對自己無情。

    可在周福臨看來,這人的“喜歡”何其可笑。

    她的追求就是在自家門口徘徊不去,導致其他人議論紛紛、強迫自己做不願意的事、因爲她的糾纏,導致被她爹整日在巷子裏罵狐狸精、禍害……

    周福臨不是不知道對方的心思,但他要找的是能夠和自己共度一生,共同扶持起家的人。

    金四兒從小就靠着爹孃,對幾個哥哥不屑一顧,沒有正經營生,名聲也不好,他拒絕她有問題麼?

    這人從來沒考慮過他的名聲,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自以爲心儀他,不過是求而不得產生的不甘。

    喜歡一個人,她的追求便是讓人心喜的,厭惡一個人,那追求便成了麻煩。

    “你覺得我不好,那陶青跟我還不是一個……”

    金四兒直起身子要說話,被周福臨打斷,他聲音冷冽:“她與你不同。”

    他的眸子像一顆黑色的冰石,眼睛眨也不眨,勾起嘴角似乎覺得對方這話可笑:“不說別的,單說前一陣,那些人來我家門口鬧,你在何處?”

    那夜,金四兒悄悄地躲了,縮回了屋子。

    不是喜歡他麼,怎麼沒見着她替他出頭,反倒連她爹,金家夫郎,都幫着周福臨說了一句話。

    “你可曾幫過我什麼,可曾來問候過一句?”

    有了金四兒做對比,周福臨才發現,搬來不久的陶青,給過他什麼,才知曉被人喜歡時,原來也能得到這樣小心溫柔的對待。

    金四兒百口莫辯。

    她狠狠吸了一口煙,那煙早就被水泡溼了,嗆人得很。

    金四兒驀地轉移話題:“陶青不過是暫時討你開心而已,你放眼望去,巷子裏哪戶人家不是知根知底的。她就是個外人,以後還會離開,你帶着一個病秧子,想要安分過日子,選我纔是最合適的,以後這兒誰也不敢欺負你……”

    翻來覆去,說着不切實際的許諾,可行動上,周福臨沒見着半點兒讓人覺得安心的地方。

    總歸不是他的良人,他也懶得管她,轉身要走,這人又瘋起來,還想伸手拉他。

    周福臨乾脆一巴掌甩過去,閉了傘,橫在身前,又顯出了他潑辣的一面:“我沒工夫陪你在這兒消耗時辰!”

    後者頹然鬆手。

    金四兒本就是個窩囊的,別人強,她就躲,別人弱,她就放肆了欺負,她心裏還有一分對周福臨的念想,可不捨得打花他的臉,怏怏地看着他離去。

    忽然在他背後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好歹是從小就有的交情,她從哪裏冒出來都不知,你縱然想要攀龍附鳳,脫離這個地方,也得找個老實的人吧,別到時被人賣了還替她數錢。你這種身份,人家憑什麼幫你,不娶清白的未婚男子,莫非要你這種嫁過人的,身子都被玷污了,無父無母還有個累贅,也就我肯……”

    “說夠了沒有!”

    周福臨從那頭返回,揮着傘柄,面色潮紅,氣勢洶洶地要抽這個嘴賤的傢伙。

    金四兒擡腿就跑。

    道路溼滑,他沒能追上,盯着地上對方遺落的斗笠,周福臨一腳踹開。

    環顧四周,有人偷偷在門縫裏看,被周福臨發現了,忙將門窗關緊。

    周福臨:“……”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單薄纖瘦的身子在雨巷堅韌而執拗地站立。

    看吧,像是金四兒說喜歡他,不也覺着他是個嫁過人的、不乾淨的、沒人要的存在麼。

    不過如此。

    他出了衚衕,就這樣渾身溼淋淋,腳步沉重地回了家,想着回去後定要將這身衣服丟掉,還要好好洗個澡。

    他本就是乾淨的。

    “哎呀,這是怎麼了,不就讓你送送小陶,搞得一身溼……趕緊過來擦擦,彆着涼了。”

    胡大爺剛從雞圈摸了兩個熱乎乎的蛋出來,看到周福臨這般模樣,差點兒把手裏的蛋掉到地上,拿帕子給他:“阿盼風寒纔好,你又趕着染上,我一個老頭子,哪裏照顧得過來。你說,年紀輕輕的怎麼一點兒不愛惜身子呢。,”

    嘮叨半晌,周福臨都不搭話,只往竈房去,沉默地把柴火塞進洞裏,取了火摺子,準備燒水。

    阿盼舉着一個沙包跑出來,喊了一聲哥哥,周福臨勉強應了聲。

    阿盼和胡大爺面面相覷。

    “那個,福臨啊。”胡大爺小心地走到他身後,還幫着遞了根木柴,“和小陶……陶大夫鬧得不愉快?”

    “沒有。”周福臨搖頭,只是忽然心裏堵得慌。

    金四兒那話也有道理,他把自己的事都同陶青說了,連他沒有和前面那個妻主洞房也如實告知,不就是想坦誠些麼。

    但他發現自己對陶青,還一無所知。

    這個人爲什麼喜歡他,從何處來,會不會在這裏安家,是否願意接納阿盼和胡大爺,她的家人是否會接受他……

    陶青說心悅他,這種心悅又會持續多久呢,周福臨怕自己答應後,得到的是一場空。

    失敗過一次,就對感情乃至終身之事更爲慎重。

    莫名地,有點難過。倘若爹孃還在,也許他就能自信地選擇將來的妻主,也許一開始就不會嫁進那個莊戶人家。

    周福臨擦乾臉,沐浴後喝了一碗胡大爺煮的薑湯,抱着弟弟,給他講故事。

    看似平靜,但饒是阿盼也看出他的低落,乖巧得不行,都不需要哄,自個兒閉上眼睛睡了。

    拍着弟弟的背,周福臨也打算睡覺,忽然想到自己的名字。母親是讀過書的,卻給他取了一個如此樸實的名兒,蘊含了她對自己的喜愛與真切祝福。

    福臨。

    福什麼時候到?

    翌日,他昏昏沉沉睡醒,說話帶了鼻音,阿盼的小手摸向他的額頭,驚訝道:“哥哥也病了。”

    阿盼下了牀,光着腳丫去找胡大爺。

    “穿鞋……”

    周福臨還沒來得及叮囑,就見弟弟消失在眼前。

    隨即胡大爺進來,“嗐”了聲,“我就說嘛,你自個兒什麼身子骨,你不知道啊?大雨天的,有傘也不撐。這下好了,生病了,舒服不?”

    嘴上埋怨,胡大爺還是給周福臨塞了兩個雞蛋:“我去看看家裏有沒有剩的草藥,再給你煮點湯,今兒就別出門了。我再去叫小陶……”

    “別去。”

    周福臨面對着牆,裹得嚴嚴實實,烏黑的發散在枕頭上,脣色泛白。

    他鴉睫輕顫:“不許叫她。”

    不想再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他依賴她太多次了。

    “爲啥不叫她,人家是大夫嘛,就算你和她吵架,病總得看。你這孩子,這會兒倒是犟起來了。”

    胡大爺嘆了口氣,搞不懂。

    周福臨堅持:“過兩日病便好了,不過是受涼而已。”

    胡大爺犟不過他,只好口頭答應,晚上,見他症狀並沒減輕,還是告知了陶青。

    見她的時候,神情嚴肅:“小陶,你昨日怎麼惹着福臨了,他一路淋雨回來,心事重重。我知道他脾氣不好,但你倆爭執時,能不能多讓着些……”

    美滋滋買了食材,準備到胡大爺家喫飯的陶青:“???”

    作者有話要說:

    陶青:我沒有啊,我冤枉……

    下章開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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