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歸長樂被幽禁在了冷宮,也不知韋子七武功究竟有多高,居然能神通廣大地避開所有人,出現在冷宮,時不時地來看她。

    他對她恨鐵不成鋼:“你到底還在眷戀些什麼?”

    歸長樂不回答,永遠只是笑,被問急了就小女孩般地撒嬌:“帶酒了嗎?這裏宮人帶來的實在難以下嚥,你快去我的酒莊偷點兒過來,可饞死我了。”

    韋子七又氣又無奈,跺跺腳,回頭一拂袖,閃身就消失在了無邊夜色中。

    等到人走遠,歸長樂臉上的笑容纔會慢慢退去,只剩下滿眼的悲涼。

    不是她不想走,也不是她不明白他的情意,而是物是人非,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愛一次,她胸膛中跳動的心臟已經枯死,從前那個阿沁回不來了,她餘生只可能是歸長樂了。

    如果不是“廢后”的消息傳入冷宮,日子也許還要這樣一直挨下去。

    看來這麼多年衛華澤步步爲營,依然沒能壓過歸家,此時順應歸相提出的“廢舊後,立新後”,是示好,也是明智之舉,只是他棄車保帥,終究……拋棄了歸長樂。

    冷宮裏,坐在輪椅上的歸長樂臉色蒼白,她輕輕拂去淚水,仍然望着蹲在她身前的韋子七笑。

    “從柔妃懷上龍裔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是再也容不得我了,阿蘇保了我這麼多年,已經很不容易了……”

    韋子七頭一回紅了雙眼,雙手抓緊輪椅湊近歸長樂,喉頭哽咽:“你會死掉的,再留下來……”

    他們都心知肚明,她這個冷宮裏的廢后,遲早會在某一天悄無聲息地“暴斃”,然後草草拖出去葬了—

    因爲唯一能保她的那個人,已經放棄她了。

    韋子七忽然激動起來,不管不顧地按住歸長樂的肩頭,語帶殷切:“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隨時帶你走,天高海闊,山清水秀,去哪兒都成。就像我們曾經說過的一樣,看遍天下的美景,喫遍天下的美食,喝遍天下的美酒;我來做你的一雙腿,一輩子照顧你,好不好?”

    聲音迴盪在半夜的冷宮裏,周遭死寂中,一番話顯得格外撼人心魄,歸長樂震住了,她久久地望着韋子七,直到眼眶溫熱,有什麼愴然而下,他猝不及防地一把將她拉入了懷中。

    那些在歲月長河中漸漸湮滅的情愫,那些壓在心底再也忍不住的眼淚,此刻終於洶涌不止,春雨般打溼了眼前人的紫裳。

    如冰雪消融,胸膛裏枯死的那顆心,彷彿在這一刻又活了過來。

    立後大典這就開始籌備,到時冷宮守衛會鬆懈許多,歸長樂和韋子七約定好,就在那一天逃出皇宮。

    其間衛華澤來看過歸長樂一次,他似乎很疲憊,環住她的腰,將腦袋埋在她懷裏,一句話也不說。

    歸長樂輕輕撫着他的黑髮,語氣中不自覺地就帶了悲憫,與一絲難以察覺的離別之傷:“阿蘇,你要保重身體……”

    她自顧自地說着話,一遍遍地叫他名字,直到眸中淚光閃爍,聲音差點兒哽咽。

    衛華澤彷彿渾然未覺,只是環住纖腰的雙手又緊了緊,他睜眼打量着偌大的宮殿,並未出聲,深不見底的眸光中,似乎在虛空裏搜尋些什麼。

    臨走前衛華澤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知道嗎?歸長樂會死,但阿沁會生。”

    彼時歸長樂愣住了,尚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在半個月後的立後大典上,她終於明白過來。

    她沒有等到韋子七,而是等到了凱旋的衛華澤。

    (七)

    三朝丞相歸汝榮,他至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怎麼就會敗在一個黃毛小子的手裏?

    “阿沁,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這聲久違的稱呼在冷宮裏驟然響起,衛華澤拋去寶劍,一把抱起輪椅上的歸長樂,又哭又笑,像個苦盡甘來的孩子一般。

    他殫精竭慮,與虎謀皮,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場大戲終於可以收網!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局,一場甕中捉鱉的局。

    這些年衛華澤隱忍不發,暗中培植勢力,小心謀劃,一直裝得很好,讓歸汝榮放鬆警惕,以爲他只是個懦弱無能的傀儡皇帝。但其實,他多年來一直在布一張網,只等着時機成熟,在防不勝防的時刻抓住網裏的“老烏龜”,一擊即中!

    他假意幽禁歸長樂,假意廢后,假意立柔妃爲新後……這每一步棋都是爲了最後的“將軍”,他早已強大,早已羽翼豐滿,立後大典上,他一腳踢翻案几,如一個信號般,埋伏好的人馬魚貫而出,殺了歸氏一黨一個措手不及。

    他拔出寶劍,在所有人面前親手殺死“老烏龜”,而歸家其他人全部被打入死牢,包括身懷龍裔的柔妃,整個歸家被連根拔起,寸草不留!

    曾經的羸弱少年,早已成長爲一個君王真正該有的樣子,狠絕、果敢、不留餘地……卻陌生得讓歸長樂感到害怕。

    她聽到他在耳邊說:“很快冷宮也會失火,傳出廢后長樂葬身火海的死訊,到那時,世間再無歸長樂,只有朕的阿沁……”

    歸長樂會死,但阿沁會生,他要讓她以真正的身份再度爲後,陪着他君臨天下,攜手榮華。

    歸家被滿門抄斬的一天,衛華澤極其興奮,他命人擡來了一罈美酒,要與阿沁好好慶祝一番。

    那酒叫“狐離”,酒色澄清,香味四溢,酒中還浸泡着一具狐狸骨頭,是真真的酒如其名。

    阿沁從未喝過這種酒,她覺得有些辣,只被衛華澤勸下幾杯就辣出了眼淚,眼淚滴在酒水裏,微微漾開,依稀勾勒出一襲模糊不清的紫裳。

    阿沁醉了,醉得臉頰酡紅,她倒在衛華澤懷裏,聽到他說:“日子定在下個月,不是皇帝立後,而是阿蘇迎娶阿沁,給阿沁一個家。”

    阿沁怔了怔,許久,捂住臉,淚如雨下。

    她終於做回了阿沁,可她一點兒也不開心,因爲她知道,有個人不會再回來了。

    (八)

    立後大典前一夜,阿沁主動邀衛華澤飲酒,要他嚐嚐她的獨門絕技——“葵心白夜”。

    衛華澤很高興,酒過三巡,阿沁輕晃酒杯,忽然聊起了酒的做法:“葵心、白芷、蜜露……原材料都是來自襄山,那真是一個好地方,陛下說是不是?”

    衛華澤醉眼蒙朧地點了點頭,阿沁語氣淡淡,繼續道:“所以陛下請的法師也是襄山的,法力無邊,能捉住千年紫狐,奪其性命,對不對?”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衛華澤雙眼驀睜,一下子坐了起來,如冷水澆頭,他與阿沁四目相對,呼吸急促:“你……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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