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國的媳婦叫張翠花,在老梁家這幾房裏算風評最賢惠的,平常同劉愛紅也處得和氣。
此時被梁溪咬了一口,她捧着手掌直抽涼氣,還要柔聲哄勸道:“溪娃子你不要急,你二叔就是抱了妹妹出去玩。你坐下看會兒電視,他們就該回來了。”
梁美麗更是尖叫着要梁溪閉嘴,滾出她家:“我要看電視!誰都不要吵我看電視!”
旁邊看電視的村民跟着勸梁溪。再怎麼說,梁愛國也是村裏的倉庫保管員,幹着旱澇保收的活兒,沒道理突然就賣起孩子來。必然只是誤會一場,他再鬧就傷了一家人的和氣。
“你看你三嬸都被你咬破皮了,還不趕緊聽話?”
別人不知道,梁溪卻知道他這個三嬸,是個表面菩薩,心裏最會打小算盤。
他也知道,張翠花跑出來平息這件事,並不是真心想替梁愛國說話。其實她心裏指不定有多恨梁老太偏心二房。事實上,上輩子老梁家分家時,張翠花攛掇着梁安國,明裏暗裏佔了梁愛國家不少便宜,還把梁老太的存摺騙去了。
現在她肯出頭替梁愛國說話,當然是因爲老梁家一直沒有分家。家產,尤其是梁衛國那筆豐厚的撫卹金被梁老太牢牢拽在手中。所以張翠花平時一向討好梁老太,又同二房交好,落下賢惠名聲的同時,倒也撈到不少好處。
比如梁老太給梁勝利買個新書包,也會順手給三房的梁改革和梁開放帶個文具盒啊筆記本。
目光掃過正在爭奪電視頻道的兄弟倆,梁溪瞥了瞥嘴角。
“算啦溪娃子。”大栓是個老實人,聽了一屋子人在勸,就來拉梁溪,“哥陪你出去找找,沒準就在哪裏玩哩。”
梁溪點點頭:“一定不能讓二叔把妹妹賣掉!賣娃娃是要坐牢的。他要是坐牢,全家都變成壞分子,我以後就不能考大學啦。”
旁邊聽見的人就笑起來:“你這娃娃,怎麼自己嚇自己。又不是封建社會,還能株連九族?”
梁溪一臉認真:“我聽收音機裏說的,一人犯罪,全家的檔案裏都要寫一筆。以後考大學受影響,還不能當兵,當國家幹部。”
“溪娃子說得沒錯啊。之前縣裏來招工,不要張柺子的孫子,就因爲他家出過個勞改犯。”
“十幾年前都要算家庭成分,黑五類的狗崽子連書都不能讀。”
議論聲裏,梁溪分明看見,張翠花的眉毛抖了抖。
“啪”的一聲,她的巴掌拍到自家男人背上:“天色晚了,溪娃子還小哩。你去叫上四弟、五弟,趁早把二哥找回來!”
梁安國人比較憨,常年被老孃和媳婦指揮得團團轉。儘管不太情願,還是站了起來。
主人都動了,來梁家蹭電視看的村民也不好意思起來:“都去找找看,人多力量大嘛。”
八九個人打着手電筒出門,村前村後找了一圈,最後居然是在山腳下的小溝裏把梁愛國撈起來的。
還好是條小溝水不深,梁愛國倒在水裏沒被淹着,整個人卻昏睡不醒。梁安國兄弟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都弄不醒他。
這時能上哪裏去找童子尿?
梁安國目光一掃,從人羣裏把唯一的小孩梁溪抓了出來:“趕緊尿!”
這事梁溪絕不推辭,解開褲襠就衝着梁愛國被掰開的嘴尿了一泡。尿得暢快淋漓,心裏也極其舒坦。
過了片刻,梁愛國悠悠醒轉,先乾嘔了兩聲,又伸手朝臉上抹了一把童子尿,嘟噥道:“下雨了……”
“下個屁雨咧!”梁安國將他拽起來,“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暈成這樣是又喝酒了?”
梁溪也大聲質問道:“我妹妹在哪裏?”
梁愛國眼神呆滯,一臉恍惚,被衆人圍着問來問去,好半天才拍着額頭說:“我……我怎麼會在這裏?我帶那丫頭去上茅房……她怕黑不肯蹲,我,我就……”
“你就怎麼了?”
“我就……想不起來了。”梁愛國呻吟着抱着頭蹲下,“真想不起來。”
“二哥這是上哪兒蹭的一身冬瓜灰?”梁家老四建國突然指着梁愛國叫道。
梁愛國後背溼噠噠的,藍布衫上卻沾了一大片毛絨絨的白灰,看起來就像是結了霜的冬瓜。
“今年我們村有種冬瓜?”
“沒有哇!”
“就算有人種,這才六月間,冬瓜連瓜蒂都還沒長出來,哪裏能蹭冬瓜灰?”
村裏人紛紛皺眉,有人伸手捋了一把,手上又溼又黏噁心得不行:“這到底是什麼鬼?”
“鬼!有鬼!”梁愛國抱頭大叫。
再問他,又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見他這個樣子,梁安國就有些急了:“你到底把那個女娃丟在哪裏了?不會真鬼迷心竅把娃賣了吧?”
梁愛國渾渾噩噩答不出來,這模樣落在村民眼中就是支支吾吾,做賊心虛。
二峨村是個傳統山村,村民們大多還是淳樸善良的,至少遵紀守法,對“搶寡嫂家孩子”這種事也是不齒的。現在一個活生生的娃娃不見了,不管是被賣掉的還是弄丟的,都同梁愛國脫不了關係。
都不用梁溪再說什麼,就有人提議:“還愣着幹嘛,趕緊報告聯防隊!”
在二峨村這種沒有派出所的小山村,報告聯防隊的性質就和報警差不多了。梁安國兄弟來不及替梁愛國說話,熱心村民已經把梁愛國雙手反剪起來。一部分人押着他去聯防隊,另一部分人安慰梁溪,又發動了更多的人來繼續幫他找妹妹。
一呼百應,滿村都是手電和火把的光。
其實看見梁愛國的倒黴模樣,梁溪就不那麼焦躁了。梁愛國這麼倒黴,他直覺一定是沈素做了什麼。現在找不到人,大機率是施法後又脫力了。
果然,沒多久就有村民找到了沈素。
發現時,沈素正趴在坑底睡得正香,被村民抱在懷裏一路過來,居然也沒有驚醒。小臉和全身都沾滿了泥土,看起來就是個泥娃娃。
像是有感應一般,梁溪的手剛摸到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就睜開了。
瞳孔裏倒映着火把的光,璀璨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