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梁安國回家把經過一說,張翠花心裏還挺高興。

    一來,梁愛國沒有真的犯事,她家改革和開放要參軍要考大學都不會受影響。

    二來,無論他原本是打算賣孩子,丟孩子還是怎麼着,梁愛國這回可是在全村丟人現眼了。可惜梁老太不在家,否則她倒要看看那個老虔婆還能怎麼偏心袒護。

    一大早她就去自留地裏疏豆,摘黃瓜,打算好好做兩個菜中午給梁安國送去。遇見村裏其他婦女,不免就會聊起昨晚的事。她還故作感嘆,假意替梁愛國說話:“我看多半是中邪了。二哥平時看着那麼老實的一個人,說什麼抱孩子去賣,我是不相信的。”

    有個平時同老梁家不太對付的媳婦就“嗐”了一聲:“那誰知道哩,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梁老二平時看着老實,備不住養了個敗家玩意兒,去一趟縣城就要花掉十幾萬塊錢。人一缺錢,起什麼歹心都不奇怪……”

    “什麼十幾萬?”張翠花一驚。

    “當然是犯了事要賠償人家的十幾萬。”那媳婦掃了她一眼,笑嘻嘻扭着腰走了。

    一聽到同錢相關,張翠花立刻緊張起來。

    她找了幾個相熟的人打聽,才知道村裏已經傳開了:二房的梁勝利在縣城衛生院搞破壞,弄壞了醫院進口的外國機器,要賠十幾萬。梁老太也被她這寶貝大孫子氣出了瘋病,被縣衛生院留下來治療,住院費又是一大筆錢。

    現在都說,說不定梁愛國就是爲了籌錢纔要搶孩子去賣。

    張翠花不想相信,但是她昨天親眼見到二房的媳婦張素芬早上出門去縣城。

    再一想,之前梁老太帶着二房的媳婦和孫子去縣城,說是要把梁溪住院的錢拿回來,後來就留在縣城沒回來。張素芬回來只說在縣城有免費喫喝,老太太要帶着孩子多住幾天。

    她原本以爲是蹭上了遠房親戚,現在猛然警覺:難道從那時候起,祖孫兩就被扣在了縣醫院?

    難怪前兩天晚上聽見梁愛國兩口子吵架。想必一個急着要撈兒子出來,另一個卻拿不出錢。

    張翠花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過謹慎起見,她打算先找梁溪問問,畢竟那時候梁溪還在縣衛生院住院,如果真有事肯定知道。

    現在梁溪的表情告訴她,是真的。

    “別的不說就算了。奶奶生病這麼大的事,你從縣城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

    梁溪茫然地看着她:“說了的。我出院剛回家那天,我媽來不及燒飯就先過來捎話。二叔二嬸說會找你們一起商量,還讓我媽別瞎操心……”

    商量個屁!

    張翠花心裏啐了一聲。很顯然,二房兩口子是打算瞞着他們,要趁着老太太生病從她手中挖家產去救梁勝利那個敗家子!

    十幾萬啊,不是十幾塊錢。

    當初梁衛國用命換來的,也不過兩萬多塊錢。

    一想到十幾萬那數字後面跟着多少個零,張翠花就覺得太陽穴直跳。

    她腦子裏已經有了畫面:

    梁愛國拿不出這筆錢,但是梁老太一向偏心眼,特別疼愛她的寶貝大孫子,絕對不可能不救。要救就要拿錢。

    錢從哪裏來?

    當初梁衛國的撫卹金,說好四個弟弟一家分五千,可除了梁愛國家拿到了真金白銀,其他幾房的錢都被梁老太扣在手中,多問兩句她就能滿地打滾哭罵不孝。

    這筆藏着的那筆撫卹金,加上樑老太幾十年的家底也是遠遠不夠的。那一定就會讓幾家兄弟幫忙湊錢。農村人能怎麼湊錢?不是賣房子賣傢什,就是去借,借親戚的,借朋友的,借地下高利貸的……

    她男人梁安國又是個憨的,只要梁老太開口,砸鍋賣鐵也會湊錢給二房。

    這日子還怎麼過?

    張翠花越想越心驚,手中挽着的竹籃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此時梁溪已經帶着沈素走遠了。

    沈素回過頭來瞅瞅,見張翠花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感慨道:“想不到你奶奶那樣的人,居然也能有你三嬸這樣的孝順媳婦,一聽說病了,就愁成這樣。”

    梁溪繼續朝前走,就是不同她說話。

    “梁溪呀你慢點兒。”沈素有點心虛,討好地喚了他一聲。小短腿拼命朝前跑幾步,仍是追不上他。

    眼見男孩越走越遠,沈素伸出小胖手,拇指和食指、中指輕輕一搓,打了個不夠響亮的響指。

    梁溪腳下就是一頓。

    路邊叢生的野草中,伸出幾條柔軟的蔓藤,小手般怯怯地拽住他的褲管。力道不大,但蔓藤柔軔掙扎不斷,就這樣沿着他的褲管一路朝上攀,最後伸展在他眼前綻放出一朵小花。

    粉白相間,嬌怯怯的花瓣如酒杯,盛着滿滿一杯清露朝他搖啊搖。

    梁溪不看花,回過頭來瞪着沈素。

    沈素這才跑到他身邊,指着花瓣朝他笑:“早上的花露,好喝的。”

    梁溪一撇嘴:“把你的喇叭花拿走,我不喝露水,髒。”

    “不是喇叭花,是田旋花。”沈素認真糾正道,“你看它葉子細長細長像箭頭,顏色淺淺的,花褶上也沒有柔毛。牽牛花只有種子能入藥,性寒且有毒。田旋花就不同啦,全身都可以入藥……”

    這倒是梁溪從沒注意,也不知道的。他生長的這個山村滿地都爬着這種蔓藤,因爲花開很像牽牛花,村裏人也就管它叫喇叭花。太多了,賤得很,誰都不以爲意,更沒拿它當過藥草。

    蔓藤舉着小花朝梁溪嘴邊遞了遞。

    “喝吧,這不是露水,是田旋花的蜜汁,吃了可以活血補虛的。一朵花,一點蜜,這一杯可是集合了周圍所有的田旋花精華。不要浪費。”沈素仰着臉看他,眼睛裏閃爍着慈愛的光。

    梁溪被她看得抖了抖,居然張開嘴將花露一飲而盡。

    沈素很滿意,自己個頭矮,就讓蔓藤伸上去,拍了拍梁溪的腦袋:“乖孩子。”

    梁溪沒好氣地把蔓藤拍開:“不許摸!”

    他越不讓,蔓藤就越是晃晃悠悠就繞着他不斷輕觸,顯然是在故意逗弄。

    梁溪正想扯斷蔓藤,突然就聽見撲通一聲,剛纔還笑眯眯墊着腳,要和蔓藤一起摸他的小丫頭,已經跌坐在地上。

    纏着他的蔓藤也突然縮回路邊,重新成爲一叢普通的田旋花。

    “我的靈力……”沈素委屈地看雙手,“不聽話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