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王德孝就醒來下地幹活去了。臨走時他喊了一聲徐氏,徐氏嚯得一下坐了起來。她光腳下炕,用腳摸索着找鞋子,找了一會,竟然把兩隻鞋穿反了。昨晚她夢見大成了,大成咧着嘴向着她傻笑……許氏低着頭數着炕牆邊的鞋子,一雙、兩雙,咦?怎麼只有四雙鞋子,好像還差兩雙啊!她的悉索聲和自言自語吵醒了老三長柱,長柱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抱怨着:“娘,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大哥早都不在了,二哥去劉喜奎家做長工,就剩我們四個姊妹在家,怎麼會有六雙鞋啊?”說罷,嗖的一下蹦下炕,衝向了茅廁。
王德孝在地坑院子裏打了兩口窯洞,一口作爲廚房,一口專門住人。住人的窯洞內盤了一個火炕,是一個大通鋪,足足可以住下十個人,所以住他們老兩口和五個孩子不在話下。
每天數炕前的鞋子,多年來已經成爲了許氏的習慣,孩子們太多,擔心不小心把誰丟了,或者是被狼半夜叼着跑了。所以每天晚上睡覺前要數一數,孩子們睡覺東倒西歪的,分不清胳膊和腿,所以最簡捷的辦法就是數鞋子,每人兩隻,不會多,也不會少。每天早起在數一遍,確保沒有落下誰。這樣她才安心,不然的話晚上睡不着。
夏末的天氣,太陽依舊毒辣,一會的功夫就日上三竿了,王德孝黝黑的胳膊上曬的褪了一層皮。王德孝用鐵杴翻動着麥地,儘可能的翻深一點,讓土地要曬透熟透。小麥收割後,經過幾場暴雨的澆灌和太陽的暴曬,地裏的麥茬已經灰化,用手一捻就變成了粉末,草木灰就是最好的壯地肥料。翻動過的土地踩上去就像鋪了三層嶄新的棉被,王德孝的汗水溼透了灰舊的汗衫,每年租的地,交過租子後,留下的口糧所剩不多,每年都接不上茬,到了春荒時節,再省喫儉用還是會斷頓,最小的女兒英子經常餓的哭鬧不止,說啥也不頂用,反倒是大兩歲的女兒小五偷偷把自己省下來的半個饃饃遞給英子,看着英子狼吞虎嚥的樣子,小五會不停的嚥唾沫。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且說長軍早上還在睡夢中,夢見自己在劉喜奎家裏啃豬蹄,喫的那個叫香啊!嘴巴吧唧吧唧的,口水流了一炕頭。夢見自己剛把第三個豬蹄拿到手,還沒來得及啃呢,忽然間屁股捱了一腳!胡師傅罵罵咧咧的,該起來幹活了,你在那吧唧吧唧的豬喫屎了?長軍睡眼惺忪的說到:“哎呦胡叔,你就不能稍晚一會嘛,讓我把第三個豬蹄啃完嘛!”胡師傅罵道“你咋一整天淨想好事?昨晚夢見媳婦沒?哈哈哈”。
這時候胡師傅二話不說,趕緊招呼十幾號人動手起場。大家愣在原地不動,不明就裏。胡師傅大喝一聲:“趕緊的,再不弄就來不及了”這話把劉喜奎也唬住了。招呼大家一起動手,十幾號人忙活了半個時辰,總算把麥子又重新堆積起來,胡師傅又安排人遮蓋好。這時候才一屁股坐下來,喘着粗氣。正在這個時候,天邊飄過來一朵烏雲,瞬時間狂風大作,傾盆大雨傾瀉下來,白茫茫的一片,土地上瞬時升起一層白霧。雨水夾雜着柴草捲走了地面上所能捲走的一切。唯有麥子堆積在高處,且捂得嚴嚴實實,所以一點沒有損失。半個時辰之後,雨過天晴,萬里無雲,好似剛纔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嚇得劉喜奎連聲慶幸,要不是胡師傅今年就白乾了,損失大發了。就吆喝着長順,回去告訴秀眉後晌炒幾個好菜招呼胡師傅。
類似的事情還發生過好幾次,無不應驗,胡師傅就成了神仙般的存在。所以長順安排長軍跟着胡師傅,長軍心裏那個樂呀。牛棚在西廂房的後牆外,廂房側面開了一扇門,便於出入行走。長軍就被安排在了西廂房,照看起牲口方便,夜裏還要添兩次草料。
劉喜奎家裏養了四頭牤牛,兩頭騾子,由於草料充足,再加上胡師傅精心飼餵,各個長得膘肥體壯,皮毛油亮。這些牛騾爲劉喜奎出了力,被劉喜奎視爲心肝寶貝。
長軍和胡師傅一人牽着一頭騾子出了門,他們去翻耕夏末的最後一遍土地。走到王家嶺的時候,走在前面的胡師傅忽然停住了腳步。草叢中竄出來兩隻灰狼在前面擋住了去路,長軍心頭一驚。兩頭騾子驚嚇地用蹄子拋着地面。胡師傅稍微擦拭了一下額頭的冷汗,“籲”了一聲,努力牽拽住繮繩。兩隻狼張開血盆大口,呲着獠牙,看着灰狼猙獰的面孔,長軍頓時心裏一緊,胡師傅大聲吆喝着、吶喊着,試圖嚇退灰狼。這時一隻灰狼繞到了長軍的面前,嗖的一躍而起,直撲騾子的脖頸,騾子嚇得前蹄騰空而起,嘶鳴着掙開長軍緊握的繮繩,狂奔而去。
兩隻狼沒有去追,反而步步緊逼,圍着他們轉圈。長軍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倒是胡師傅鎮定下來,讓長軍不要害怕。這時聞聲趕來的幾名長工和鄉親,手持農具和棍棒,包圍了上來,兩隻灰狼才轉過頭,慢悠悠的極不情願的離開。
長軍這時候纔想起來那頭受驚的騾子。趕緊去尋找,哪裏還有蹤影,找到中午,纔在土崖下找到了那頭騾子的屍體。原來,由於驚嚇過度,騾子順着村道狂奔,在一個轉彎處,直接衝了出去墜下懸崖。長軍呆呆地望着騾子嘴角流出的鮮血,心想“這回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