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只有一個聽衆的音樂會。

    徐美夕看着那些平日裏她碰都不曾碰過的樂器,一個個都在白維寧手下,奏出動人的旋律。

    他的指尖在鋼琴黑白的琴鍵上跳躍,鋼琴發出柔和而婉轉的聲音,像風時而輕舞飛揚,時而低吼肆虐,你抓不到它,卻莫名的想要跟隨。他在古箏琴絃上撥弄,琴音像潺潺的流水,時而清脆歡唱,時而悠遠而綿長。

    白維寧抱着吉他坐在地上,他輕聲哼唱他從前寫過的歌:“純白的留念,擁有的只是短暫……”他低頭眼眸低垂,只是一個專注的側臉,就不知碾壓了多少所謂的流量。

    打架子鼓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不桀驁,他明快燦然,就是帥敲出炸了的節奏,也一幅悠然的模樣。他是真心愛音樂的,並享受其中,徐美夕心想。

    當她再度擡頭,卻見他拿着鼓槌的手頓了一下。白維寧坐在架子鼓前,臉色發白,一雙眼睛宣泄出太多悲傷,然後輕輕閉上。“太棒了!”徐美夕用力的鼓掌,她笑着站起身,“簡直就是音樂會的現場。”

    “我從來沒有當衆表演過。”他不安的說。所有這一切他本就應該遺忘,可是他太愛音樂了,他還隱隱記得爸爸教他彈鋼琴,但母親卻要他跟她學架子鼓的情景,那時候他們多快樂啊……只是爸爸媽媽早都忘了,他也應該忘,可那些過往太美好了,美好的讓他忍不住珍藏,並總是拿出來小心翼翼的回憶着。“可能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一定有機會的!”現實中不是每個人的才華,都有展示和被人認可的機會。很多時候能堅持下去,是因爲遇到了一個願意欣賞的人。“對了,那天在公交站臺,你給我聽的那首歌真好聽。能發給我嗎?”

    “那還只是一段曲子。”白維寧輕聲說。他起身從徐美夕身邊走過,有淡淡的香。“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了。”他拿過手機把那首沒有填詞的歌,發給了徐美夕。

    這時早就進入了深夜,只有月亮和霓虹,依舊留在這夜色裏,這座城市的人都睡了。徐美夕看着那首名字叫做《希望》的歌,只覺得喉嚨發緊。

    她早就察覺了,這一切的不尋常。

    一直遺忘的記憶,藏不住得悲傷,他一定遇到了繞不開的難題,是他的病,或者他的生命嗎?可是他依舊給這首未完成的歌,取名叫希望。

    徐美夕實在沒有辦法去想關於生死的問題。因爲他實在過於美好,就因爲自己偶然一次教他演戲,就覺得要感謝自己。就因爲護士隨口一提,就幫自己佈置病房。就因爲她說了他們是朋友,他明明揣着那麼多難過,卻陪自己去喫東西……

    她看着他,他微微垂着頭,一雙桃花眼沒了閃爍的靈動,而似深沉的湖,蘊有千言萬語,卻只能靜默無聲。轉而,白維寧好像回了神似的,不僅看着她笑,還收住了一切外露的情緒,就和她最初見他一樣像帶着熱量的小太陽。“我的朋友,我都羨慕你了,聽歌的品味可真好。”

    “那當然,我可是慧眼如炬的。”徐美夕和他一樣笑着調侃,然而心裏卻還是擔心。“這首歌這麼好聽,填上詞,就能發了呀。等我明天簽了合同把戲拍了,錢一到帳我就支持你個幾百張。”

    “歌詞,”白維寧問,“你想寫嗎?要是你願意你就寫吧,也算咋倆的合作。”他起身給徐美夕到了一杯溫水。“就這麼相信我啊?”她不安的看着白維寧,演戲她是專業的,什麼時候都不怕,可是寫歌詞這種事……

    “就算送你的歌,”白維寧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那些水果,“……這些的謝禮。”

    徐美夕答應了白維寧。在她離開後,白維寧在錄音的電腦下,抽出一張寫着字的條紋紙。那是他寫的歌詞:

    如果可以,我希望早些遇見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留在原地。

    如果可以,我希望從未擁抱你。

    讓我生出希望,卻只能看希望隨風遠去……

    清晨七點,徐美夕看着自己鏡子中有些腫的臉,目瞪口呆。原以爲原主和自己一樣過敏,那喫東西不會腫也是一樣的。沒想到,大意了。下午就要進組了,她的做點什麼。

    徐美夕洗漱完畢,換上運動服,下了樓。她沒坐電梯,而是從樓梯走下去的,每一點運動,都能緩解一些,此刻因爲嘴饞導致的胖臉後遺症。

    那天從白維寧工作室出來的男人,正站在車門口,替什麼人開車門。徐美夕衝出來的時候,只看到那個人的半個背影。黑色的西裝,“不是白維寧。”她站在原地,看那輛黑色的邁巴赫從面前開走。

    徐美夕每次見到白維寧,他都穿着鮮豔的顏色,所以那個人不是他。她擡頭看向白維寧工作室的窗戶,“這麼早就開始工作了嗎?”

    她做了簡單的伸展運動,開始沿着步行街跑。這麼早步行街的商鋪還都沒開門,“衝吧,徐美夕。”她鼓足勁跑了起來。

    白家老宅。

    心理醫生金博士表情嚴肅地走了過來,“白總,他已經被你全部壓制了。”

    他把病歷總結放到白總面前,“就像我和你說過的,壓制並不是最好的選擇。”金博士說。他看自己病人的表情帶着隱隱的擔憂,“你真的不願意嘗試融合嗎?”

    “不用。”白總開口。他冷漠地翻着手中的檢測報告,他還是壓制住了身體裏那些不合時宜的部分。從他知道只能靠自己的那天開始,他就沒有了其他的選擇。“這段時間辛苦您了。我讓人送您回去。”

    白總叫道:“柯陽宇。”

    柯陽宇推門進來,他一直有些焦急地等在門口。白總還是選擇了壓制,可金博士說過那個喜歡音樂的白維寧,本就是白總體內過度壓抑的部分,如果還是一味的選擇壓制,未來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問題。“白總。”

    “把金博士送回去。”白總放下病例,連聲告別也沒說,便打開電腦,開始了工作。金博士出了嗎,柯陽宇卻好像還想說些什麼。

    白總感覺到柯陽宇在看他。“怎麼,你以爲我會壓制不了?”他嘴角微微勾了勾,他永遠都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估計你永遠也看不到那樣的時刻了。”白總低下頭,“快去快回,企劃部報上來的文件,我要聽聽你的彙報。”說完他又低頭工作了。

    柯陽宇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白總成功壓制了不應該屬於他的部分,可金博士臉上的表情並不樂觀。柯陽宇給金博士打開車門,送他回研究院。那個喜歡音樂,善良而天真的部分消失了,白總還是白總嗎?

    紅燈的時候,柯陽宇猛踩剎車,他從來沒有如此心不在焉過。“金博士,那個部分……要是真的消失了會怎麼樣?”他擔心的問。

    金博士對他嘆氣:“無論他是否承認,白維寧就是白總,即使他成功壓制下去了,可你覺得,有誰能用不完整的靈魂,完整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是的,”柯陽宇小聲地承認,“其實,白維寧很……”

    “很不好?”金博士問。

    柯陽宇明白,金博士是不同意一直用壓制的方法的。“很不適合白總的身份。”柯陽宇說,他說的是真的,面對複雜多變的商場,喜歡音樂,爲人善良,只能被殺的片甲不留。

    金博士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向柯陽宇看去。“我知道你擔心他,他不止是你的上司,也是你的學長和朋友。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只能用一個白總身份生活下去?可那樣他只是一臺會工作的機器,哪怕他精準的無懈可擊。”

    “這樣說太不公平了。”柯陽宇隱約發現金博士說的是對的,卻還是分辨到,“他是爲了更多的人,才作此選擇。”

    “爲了更多的人,”金博士嘆了口氣,“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不是白總壓制了他身體軟弱的部分,在短短几年叱吒了商界,那不僅白氏集團要拱手讓人,和白氏患難與共過的那些職員,都將流離失所。“這些年他所有的選擇都是爲了別人,可他總有隻剩下自己的一天啊……”

    送走了金博士,柯陽宇回到老宅。

    “白總,這是企劃部的報告。”柯陽宇沒有看白總,他生怕自己會請求學長,不要如此殘忍的對待那個鮮活的部分。白總翻看文件,柯陽宇繼續,“爲了迎合現在短視頻用戶,企劃部想要籌拍一個,以超市員工爲視角的系列短視頻,類似一個紀錄片。導演和演員都需要您來定。”

    “創意可以,”白總放下文件,“再拿出一個詳細的方案,過了就可以去申請費用了。導演這邊直接和江信聯繫,讓他來磨合劇本。”

    “好,我這就去辦。”

    柯陽宇離開了,房間裏的一切都漸漸淡去。白總靜靜的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他的手緩緩擡起,放在自己胸口,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突然他覺得自己有一絲悲哀。那個和自己的抗爭,輸的贏的——都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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