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自然沒好話：“你帶回那位着實金貴，喫着喝着不算，好端端還要花銀子治病。也難怪，整天打扮成一副妖妖浪浪樣子，穿衣服露胳膊露腿，他不凍病纔怪！”
“誰說的，他哪裏露了？夜兒只有我給他買的一身衣裳，天涼家裏做夾襖又沒他那份兒，想換厚的都沒有，他身子弱禁不住才病了。”
張小瑞心疼段夜跟舅媽反駁。
“小風寒扛兩天能過去，一個下人也至於請大夫抓藥，讓他多掃掃院子發發汗自然沒事，那麼嬌貴何苦來我家！”
舅媽很不屑，翹起二郎腿嗑瓜子。
張小瑞只覺頭頂有團火往上竄，非常有砸東西的衝動。
“夜兒是我領回來的，他不是下人！”
被張小瑞一吼舅媽一激靈，但也沒太害怕，放下手裏瓜子故意問：“不是下人是什麼，還能是你內人？”
張小瑞到底磨不開，立時有點支吾。
舅媽步步相逼：“外甥年紀倒不小了，身邊是該添個人，那你打算把他做妻做妾？”
“我，我做……”張小瑞還真沒細緻考慮過，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敢往那方面想。
“哼。”舅媽鼻孔朝天拿起款兒來。
“我家雖非官宦你舅舅也在公門，從小把你養大肯定不會虧待你。婚姻事非兒戲，即便不是你親爹孃也總要爲你三媒六證，也要問問對方家世。他一個奴籍，爹媽姓甚名誰，過往乾不乾淨全講不明白，這般亂七八糟的人怎配進我吳家門？做下人還是高擡他了！”
“奴籍怎麼啦，你憑什麼詆譭夜兒！”張小瑞忍無可忍，一拳頭捶向桌子，瓜子兒蹦噠噠灑了一地。若不是顧及舅舅面子，他真保不準打人。
舅媽從椅子上跳起，她哪是肯喫虧的。
“你要幹嘛？犯混犯到家裏來了，如今長大我說都說不得。可憐我拿你當親兒子，從小到大費的心血，冬月裏叫大妞二妞凍着我先給你絮棉衣……”
她又邊抹眼淚邊訴苦，還是照常老一套。
張小瑞捂住耳朵嫌煩。“行了行了，你就給我二兩銀子，算我借的。”
“外甥，但凡有錢我何至於每天這樣。如今市面上什麼都漲偏你舅舅月俸不漲，我總要先顧大頭兒，一家子總得喫飯活命，真沒多餘的照顧你那位。你不信索性將我這把老骨頭砸了，看看還能不能蒐羅出銀子來。”
舅媽說得可憐兮兮，本質就是抵死不掏腰包，諒張小瑞也不敢真對她動手。
其實舅媽貶斥段夜另有一番算盤，她不想叫張小瑞成親，不想丟了自己握在手中的東西。便找藉口拿奴籍拿替外甥着想說事，不準張小瑞娶段夜。
小瑞沒她那麼多彎彎繞，見好生討要不成，爲夜兒心焦便來了脾氣，話頂話跟舅媽大吵起來。
裏面大妞二妞聽見聲音，氣沖沖掀簾子出頭理論，直接攻擊張小瑞。
“你嚷嚷什麼？竟然威脅我媽，還有沒有良心？”
“就是，我媽二十年的飯都喂狗了！”
好虎打不過一羣狼，張小瑞一對三有點招架不住。“你們……幹嘛？想以多欺寡是不是，別以爲我怕啊！”
他雖然嘴裏不服輸可已經在節節敗退，總不能真打女人吧。
“瑞哥哥，不要再說了。”
當張小瑞撤到門口時忽然被一隻溫柔的手拉住，是段夜。
拉着自己的手依然很燙，小瑞見段夜髮絲有些凌亂，臉色煞白脣色慘淡，一副病容更加楚楚可憐。饒這樣他還掙扎着來勸自己，張小瑞只覺心裏攪得疼。
段夜嗓子發虛，仍然先給舅媽和大妞二妞道歉。
“舅母大人，
二位姐姐，瑞哥哥是爲了我一時着急，他絕沒有不敬尊長的意思。你們要怨要怪只管記在我身上，全是我的錯，我這就同他回去，再不因無端小事打擾舅母。”
舅媽瞧不起段夜，抱着胳膊從鼻孔出氣。
張小瑞只想暴揍自己，這麼好的夜兒，哪能讓他替自己背鍋。
“你出來幹什麼？吹了風病不是要更重！”
忙脫下自己外面褂子給段夜披上，張小瑞心想夜兒還穿着離開徐家時那套白布衫，一天冷似一天也實在單薄。明天不管是賭是鬧，必須得搞到錢給夜兒做夾襖做棉衣。
舅媽只當段夜裝相，又從嘴裏哼着：“做病美人兒樣子矯情給誰看。”
這回沒等張小瑞發火，大妞二妞那兒先不落忍了，年輕丫頭見不得小郎君病懨懨柔弱神態，頓時升起無限同情心。
大妞轉過來跟老孃說：“媽，我看人家不像裝的，是真病了。”
二妞也點頭，她更會講：“對呀，夜小郎君沒啥親人怪可憐的，既進了咱家門哪能不理不問，您就給他請個郎中又會花多少錢！”
“你們，究竟是和誰一夥的？”舅媽很氣，氣自己閨女看見美色就改變立場。
便白了大妞二妞一眼：“沒你們的事，你們老爹不在家，動用錢款我可做不得主。”她現在倒把財政大權都推給小瑞舅舅了。
從她這裏是弄不出銀子的，段夜耐着身上難受把張小瑞強拉回房。
小瑞無功而返，進屋見段夜經這一回折騰咳得越發厲害，他只能狠揪自己頭髮出氣瀉火。
段夜心下不忍，穩了穩呼吸安慰：“哥哥萬莫如此，你傷着碰着夜兒會更難過。不必請郎中，我略通些醫理，剛纔你走得匆忙也不及細說。麻煩哥哥拿紙筆來，我自己寫個方子去抓藥就成。”
“夜兒，你還能給自己開方子？太厲害啦！”張小瑞想不到段夜竟有這般才學。
段夜笑笑，因被小瑞誇讚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薄紅。
“我從小體弱，將藥只當飯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過久病成醫罷了。”
“那也不得了，像我天天喫飯還不會做飯呢，何況是吃藥。”
張小瑞傻傻撓頭，想到前幾年舅舅逼自己讀書還真存了些筆墨紙硯。忙翻箱倒櫃找出，鋪平宣紙，筆尖蘸墨，恭恭敬敬遞給段夜。
段夜手雖有些抖，但筆下小楷舒展工整，片刻寫完藥方，交給張小瑞同時還從自己荷包中揀出一塊碎銀，一併與他。
“夜兒，你這是做啥？哪能用你的錢，大不了我向藥鋪賒賬！”張小瑞推回去。
段夜又執意塞進他手心。
“哥哥同我還分什麼彼此，我的難道不就是你的。我從徐家出來也藏着私房，應個急夠用。這銀子哥哥抓一副藥我喝下退去熱便沒事了，剩的你都留着，不許跟我生分說不要，否則夜兒於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