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想跟我談什麼生意？”她露出一絲略帶不屑的微笑。
這小子，能有二十歲？他懂什麼叫生意？
羅倫知道希爾芙的笑容中有着對他的輕蔑，精靈常常對人類有這種輕蔑的：“你不是覺得我是個富貴人家麼，也許，真的有你想要的東西在我手中。”
希爾芙笑了一下，饒有興致地翹起腿，向羅倫反問：“你是個藥劑師？”
羅倫點頭。
“你是貴族？”
“不是。”羅倫搖頭，“貴族怎麼會連姓氏都沒有。”
“那我想要的東西，你一定沒有。”希爾芙給他們的談判下了死刑，“一個普通的藥劑師，即便能夠煉製超水準的高級藥劑，那種東西也並非處在能夠讓我爲之心動的第一梯隊。”
頓了一下，黑精靈斜過眼睛，以幽綠的眸子瞥着羅倫笑道：“我還有個提議，就怕你不能接受。如果你接受，我們的談判還有餘地。”
羅倫冷靜作答：“你說。”
“你與我睡一晚，也許我會考慮無條件地幫你一件事。”
從她那閃爍幽光的雙眸和引起共振的精神狀態來看，羅倫確定她不是在胡說八道或是故意擺爛——這女性精靈，確實是想要睡了自己。
在旁人看來，這也許是富可敵國的貴婦、一國之君的獨女能提出的離奇要求，但深知精靈秉性的羅倫知道這並不奇怪。但他也有他的堅持：“抱歉，我已經有妻子了，不能滿足你的這個要求。”
談判再次陷入僵局，海姆·歐貝克此時倒是不緊不慢地整理着他的最大書桌，淡然點題：“與其討論談判的籌碼，不如先把雙方的訴求表達出來。”
羅倫一愣，以手扶額：“見笑了。”
作爲一個律師，他倒是光顧着順着這壞女人的話與她分高下，卻忘了最基本的表達訴求。慚愧，慚愧。
希爾芙呵呵笑起來，倚靠在沙發上向那位面色蒼白如同屍體的魔法師發出誇讚：“雖然你看起來已經命不久矣，可腦袋卻意料之外的靈光。如果你肯選擇另一條聖途的話，成就將不可限量。”
海姆·歐貝克冷笑了一聲；“可惜，這裏是狄斯貝克王國。我寧可死於自己的偏執也不願意去接納他們的‘榮光’與‘利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羅倫心中嘀咕了一句：“歐貝克的聖途難道與維羅納一樣，是異端？”
異端的魔法師，異端的聖途，真的非常相配。
希爾芙看向沉默的羅倫，以爲他沒有聽懂她與海姆·歐貝克的對話，便指着那位魔法師說道：“你知道他到底是哪一條聖途的聖途者麼？”
實話實說，羅倫其實已經猜得不離十。因爲打第一次見到海姆·歐貝克時，他身上所散發的那種死寂、神祕、冷漠與疏離，便與那個大書庫的不眠老者別無二致。
十三條聖途，羅倫並不全然知曉。但要說它們背後所矗立的十三神明，最讓人有這種如同黑夜般冰冷神祕的神明，應該是象徵“死亡與昏暗”的第十三柱神——月白蝶。
關於這位神明的種種，狄斯貝克記錄甚少。羅倫所知曉的故事也只有史詩《月下夜談》中記載的，在上一紀元末期爆發的“神座倒懸之戰”中，月白蝶用相對溫和的方式驅趕了舊神夜梟，並未如戰爭母神砍下律者頭顱、雷鳴釜吞噬歡呼之徒那般激烈而暴虐。
不管是舊神夜梟還是新神月白蝶，都給人以如同死亡般的溫和印象，卻在那溫和之下藏着無盡的詭祕與冰冷。
也因此，號召信徒狂熱尊神的國教聖白光環雖然是將十三神合一信奉的教派，卻對神王“榮光之主”、護佑第二聖途的“戰爭母神”這類形象光明偉岸的偶像更加推崇，對月白蝶、卵中嬰孩、灰骸等神明則較少談及。
羅倫覺得，這大概就好像愛琴海文明對竈神赫斯提亞談之甚少是一個道理。
見羅倫遲遲不語，希爾芙有發出一陣快意的輕笑聲，對他說道：“如果你猜不出來，我不介意告訴你。在你們國家向南再向南的濱海地帶，被奉爲‘魔法本源’之神的月白蝶是主流的信仰，而以那位神明爲象徵的，是排序13的夜之聖途——就如同神職人員選擇燈之聖途、偉大騎士選擇刃之聖途一樣。真正的魔法師，會依循本能地去選擇夜之聖途。”
海姆·歐貝克望着解說的黑精靈，點了點頭：“如果說神聖奇蹟是狂熱信仰的奪目體現，那麼魔法便是冷靜陰暗的深沉追求——五大元素，五種色彩，合而爲一則成就昏黑。魔法的實質，便是通向極致的、平靜的黑夜。”
緊接着，銀灰色的光點從她掌心驟然閃現，如同煙花一般絢爛綻放、又驟然而逝。
“我是夜之聖途第三階的‘潛影人’。而那邊的魔法師，是第二階的‘夜巡者’。”
羅倫心裏一愣，保持着臉上的平靜溫和：“我以爲前五階統稱‘尋求者’，後五階統稱‘領悟者’。原來還有這麼細緻的劃分麼。”
那我老婆是什麼？大刀王五？
“不同的聖途、每一棟階梯都有着它們獨有的稱謂。”海姆·歐貝克答道，“這種稱謂可以看做是對能力的一種籠統概述，對於作戰而言也許至關重要，但對於真正尋求永恆神聖的人來說則並不重要。”
說着，他便扭轉自己僵硬無神的雙眼，再次看向希爾芙：“所以我猜測，你想要的無非就是夜之聖途的進階方法。”
黑精靈小姐點了點頭：“所以我才斷言羅倫沒有與我進行交易的籌碼。”
“哼。”
迴應她的，是羅倫難得一見的冷笑。
“籌碼……你別說，我還真有。”
———
維恩斯特家的莊園，蕾奧娜正與堂妹訓犬，她的叔叔格里夫·凡·維恩斯特坐在不遠處的遮陽帷幕之下，平靜地望着自己侄女的身影。
小桌對面坐着他的妻子瑪格麗特·希維爾·維恩斯特。她正愚弄着懷裏的茶杯犬，並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女僕爲她扇來的涼風。
“看來蕾奧娜嫁給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好男人啊。”望着一如往常熱烈而歡騰的侄女，格里夫喃喃道。
“只可惜，是個沒有地位的窮小子。”瑪格麗特從桌上拿了一塊甜餅乾，語氣有些尖酸地說道，“雖然也沒想過靠她來與其他貴族聯姻結盟，但即便如此羅倫的地位也還是太低了些，低到足以讓維恩斯特的家族徽章蒙塵。”
格里夫瞥了眼妻子，用拇指抹去了鬍子上的茶水，撇嘴道：“我娶你的時候，似乎也不過就是個窮困潦倒的吝嗇商人。”
瑪格麗特翻了個白眼，做出狡辯：“但是我知道你總有一天還是會被家族接納，而且我也看出了你的無窮潛力。”
“呵呵，”搖了搖頭，格里夫對這個傲嬌的妻子已經明白得沒法再明白，笑道，“你難道沒有從羅倫身上看到我年輕時的影子麼？我倒是覺得，那小夥子比我十七歲的時候更加舉重若輕、寵辱不驚——我覺得他絕對不會差的。”
“哼，住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嫌棄，現在嫁出去了，你反倒一副好叔叔的模樣。”
“那是當然，她可是我哥哥的女兒。在家，我訓誡她、教導她、嚴肅對待她，那都是爲了讓她長成一個好姑娘。現在嫁人了，我就要關注她的丈夫是否善待她。人的角色和立場都是隨着變化而變化的嘛！”
望着縱馬馳騁的侄女的身影，瑪格麗特也不由得連連搖頭：“哎呦呦，維恩斯特家如果出了一位女將軍，那可真是讓人不知道該作何評價！說起來，萊茵將軍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幾天前，帝國陸軍將軍萊茵·喬納森與格里夫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會面，同爲上領主的萊茵將軍向格里夫提出結盟的邀請，企圖將行政院主持洛嘉·範迪爾拉下馬。
格里夫是個商人，當時給予的答覆是“再議”，事後思索，更覺不妥。
“所以，我不希望自己的侄女也變成性格暴躁、毫無冷靜可言的暴怒軍人。”格里夫搖了搖頭，用手指拈動鬍鬚嘆道，“跟他們辦事，往往是連半點斡旋的餘地都沒有。要我與範迪爾爲敵，我實在沒有那個膽量……”
———
日過正午之後，羅倫又一次來到了大書庫。
“你的妻子這次怎麼沒有跟來？”透過鳥頭面具看了看羅倫，不眠老者一如既往地沉悶發言。
“我需要你幫我個忙。”羅倫開門見山，又補充了一句，“不，兩個忙。”
“真是不客氣啊，你該不會以爲我喫你幾個糖，就必須對你言聽計從吧？”老者果斷回絕了他的要求，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你不是一直想嚐嚐非同尋常的酒麼？我正在做，”羅倫給出了新的報酬，可謂有備而來，“蛇膽酒，感興趣麼？口感也許比北方納努克人的酒更加辛辣，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
沉默了片刻，動搖後的老人問了一句：“你需要我幫什麼忙？”
“我想要夜之聖途晉升第四階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