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羅倫直言不諱。跟一位不知壽數幾何的老怪物犯不着藏東藏西，耍心眼兒反而是對他的極大不尊重，“我認識一個同爲夜之聖途的朋友。”
“魔法師？”老者又問。
羅倫點了點頭：“魔法師。我覺得你們兩個很像，所以我猜測你也是夜之聖途的魔法師，畢竟……”
頓了一下，羅倫複述了海姆·歐貝克的話：“魔法的實質，便是通向極致的、平靜的黑夜。”
老者聞言擡起了頭：“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羅倫鄭重點頭。
老人若有所思，許久之後方纔從手邊抽出一張粗糙的稿紙，用手頭破舊的羽毛筆寫了起來：“夜之聖途是一條寂靜無聲的道路，也是一條孤苦而危險的道路。它的力量並不適合凡人的身軀去承受……這份晉升的方式算作我的一點敬重，敬重他在這個被腦滿腸肥的蠢豬、自相殘殺的豺狼、荒淫可笑的演員統治的國度裏仍選擇背對光耀、面朝黑夜。”
羅倫沒說話，他靜靜地看着老人的筆記，那是一種相當流暢而優美的寫法，如同飛蛾在光下劃過的撲朔卻順滑的軌跡。
似乎一個好的神甫、一個好的學者都未必是一個好的書寫者，但一個好的魔法師一定是一個筆尖的藝術家。他們的咒語、法陣與研究成果，無不流露出他們作爲元素操縱者的優雅與驕傲。
“給。”三分鐘後，老人將寫完的配方對摺一次，遞給羅倫，“雖然知道你是個謹慎且沒有野心的人，但我還是要警告你——若是想要成爲聖途者，一定從第一階開始攀爬；而當你真正確信自己踏實了腳下的階梯後，再向上邁步。否則，迎接你的只有無盡的悲慘結局。”
老人的意思簡單明確，警告羅倫不要偷試配方上的晉升方式。
這個羅倫自然明白，畢竟前世的湯師爺有言在先：飯得一口一口喫，路得一步一步走，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一份晉升的祕方，對於無數聖途者來說都是可望不可得、可遇不可求的東西。羅倫深知這其中的珍貴，而眼前老者能夠如此舉重若輕地將祕方寫給他，更讓羅倫感覺到他的寬容大度和對同爲魔法師的海姆·歐貝克的激勵。
“多謝了。”想到這兒，羅倫還是忍不住道謝。他對於有尊嚴、有情懷的人總是多一分心理上的敬意。
老人擺了擺手：“這不過是你用蛇膽酒做出的交換罷了，不需要道謝。”
“等做好了，我會第一時間送來給你。”
———
當看到羅倫手中那份摺疊的手稿時，希爾芙已經感覺到了其上散發出的遠高於自身的夜之聖途氣息，這無疑是一位高位者親筆寫下的充滿無限誘惑的重要信息。即便不是晉升配方，也足以令她爲之陷入癡迷。
不過一個小時，羅倫一來一去，竟然就帶回了希爾芙想要的晉升配方，海姆·歐貝克也不由得感到喫驚。但是他天生沒什麼表情，只有那雙整日無神的雙眸迸發出轉瞬即逝的微光。
“信不信由你，但是籌碼我已經帶來了。”羅倫估計將手稿湊近希爾芙晃了晃，隨即便又揣進了口袋裏，“我相信作爲聖途者的你也已經能夠感受到其上的氣息，我可不是在騙你。”
希爾芙眯起了眼睛，她不喜歡這種被人玩弄的感覺，即便是被人牽着鼻子走都讓她覺得不舒服：“說說你的條件。”
“很簡單，”看了看海姆·歐貝克，羅倫提出了他的要求，“第一，將你晉升第三階的方法告訴我的這位朋友。”
海姆·歐貝克聞言一愣，他從來沒想過從羅倫這裏得到任何勞動之外的報酬，更不指望他爲自己做出什麼基於交易外之情誼的幫助。
但是羅倫確實這麼做了，明顯，就是爲了海姆·歐貝克。
“哼～？”婉轉地輕笑了一聲，希爾芙似乎也沒料到羅倫這個會對她一個女性下死手摺磨的男人竟然也會有帶人情味的一面，對他的好奇便愈發強烈了起來，“原來你也會有交朋友的慾望啊。”
羅倫並不感到難爲情，平靜作答：“實際上，我朋友還蠻多的。”
“那麼，你介意多一個精靈朋友麼？”
“介意，因爲你是女性，而我已經結婚了。”又是乾淨利落、毫無猶豫的答覆，羅倫說着走到了桌邊，取來一張紙和一支筆，“這只是第一個條件，並且我希望你能趕緊寫出來。我覺得這對你應該並沒有多大損失，登入第四階的黑精靈還會害怕一個登入第三階的人類法師麼。”
無視了勾引的話語，羅倫沿着自己的思路講出了第二個要求：“第二點，我要求你帶我進入你所謂的那個隱藏在榮光之都的教團。”
此言一出，希爾芙和海姆·歐貝克臉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驚詫。
黑精靈幽綠雙眸中的懷疑一閃而過，追問道：“你是認真的？”
羅倫點頭：“我很認真。”
“你難道找死？”希爾芙又問道，“區區一個藥劑師，不掌握魔法、不掌握咒術、也不會神聖奇蹟，更不是聖途者……在我眼裏，你就是在求死。”
“只要做好準備，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能戰勝強者。”羅倫答道，“再者，我不是已經打敗了一位夜之聖途的黑精靈麼？”
海姆·歐貝克沒說話，但是羅倫能聽見他在後面輕輕地嘆了一聲，似乎在感嘆羅倫爲何要自討苦頭。
至於希爾芙，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談笑的快樂和嘲諷的輕蔑，剩下的只有面對一個成年人的嚴肅：“你到底幾歲？”
“十七歲。如果你懷疑能否爲自己做主，我已經可以了。”羅倫答道。
“我話說在前頭，這個教團的成員都是異常殘忍血腥的瘋子，爲了實現目的能夠做到同類相食的程度……你是否還堅持之前的要求？如果你讓我去偷盜什麼貴重寶物、讓我暗殺力所能及之人，我都可以幫你實現，我覺得比起自討沒趣地去探索這個詭祕教團，總有其他更有價值的事情可以替代——”
“不，”迴應希爾芙的只是羅倫堅決的否定，“我堅持我的要求。”
“爲了什麼？”
“什麼都不爲。”
是啊，能爲了什麼呢？羅倫自己也很難說，可能單純追求刺激、可能是希望將自己安全而簡單的生活給維持下去、也可能是爲了保護自己爲數不多的朋友，尤其是康漢姆。尤其當他結了婚，知曉了愛情的甜蜜之後，很難不將心比心地想到即將結婚的那位同事好友。
到底是哪一種，羅倫自己也很難表述得清楚。他的前世也是個經常迸發不知天高地厚的奇想、然後就緊跟着將之實施下去的人。
婚禮那天的賓客們評價不假——也只有羅倫能配得上思緒紛飛、異想天開、想一出是一出的蕾奧娜。
幽綠的雙眸注視湖藍色眼瞳，黝黑而性感的希爾芙終於嘆了口氣，伸手接過了羅倫遞來的紙和筆：“我知道了，但是事先說好，如果你死於意外，我不想揹負害死一名藥劑師的罪責。至於你想要做什麼，我也不會太過過問。”
“我只是想要打探一下，然後再做評定。”
“那好吧。”希爾芙在紙上習慣性寫下了幾個精靈語，然後又用筆劃去，重新書寫了狄斯貝克文，“我將晉升‘潛影人’的祕方寫下來，相應的，你將第四階晉升祕法的一半交給我。”
“渡鴉。”
羅倫脫口而出的詞彙令希爾芙停下了筆，她擡起頭，臉上的笑容愈發綻放起來：“你說什麼？”
“第四階的名稱，”羅倫清楚地記得不眠老者寫在紙上的祕法之名，“夜之聖途第四階的名稱，叫做‘渡鴉’。”
白色的牙齒在黑色肌膚的襯托下尤其顯眼，希爾芙的笑容更加嫵媚動人：“看來你沒有騙我……第四階的名字，確實是‘渡鴉’，沒想到你真的拿到了。”
———
黃昏的餘暉染紅大街，當蕾奧娜興高采烈回到家的時候，她帶回了一個衣着豔麗、身材纖瘦的年輕姑娘。
“羅倫！我回來啦！”
淺黃色長髮的姑娘提起裙襬，一邊向門口屏風投以好奇打量一邊跟隨蕾奧娜走進了她的新家。
實話實說，很窄小、很逼仄。但是比她印象中居住過的任何“家”都更加給人以溫馨的氣氛。
沒有得到迴應，蕾奧娜嘟噥着向廚房張望：“難道已經在做飯了？”
也沒有。
就在這時，伴隨樓梯上腳步聲傳來，身材高挑的羅倫一邊擦拭着溼發一邊出現在了兩個女士的面前。
以赤-裸上身的狀態。
“抱歉，我剛洗了個……”
“那個……我的好朋友……之前婚禮上你應該見過的……”
略顯尷尬地笑了笑，蕾奧娜將滿臉通紅、快要哭出來的朋友介紹給了丈夫。
“羅倫，貝阿諾里絲。”
“貝阿諾里絲，羅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