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城塔洛斯，像她這種打扮的人可不在少數。
可若是說起她的姓氏，則有人不免開始打起寒戰。
她的全名叫貝阿諾里絲·範迪爾，就是帝國行政院主持洛嘉·範迪爾的那個“範迪爾”——那個曾經與繆斯王一同處決了前任女王的，那個曾諫言一次性處決三千名反對派貴族並得到實施的，那個曾經構陷了十二上領主盧佩卡爾致使其被處以火刑的洛嘉·範迪爾，就是貝阿諾里絲的父親。
“實際上……實際上我跟父親並沒有太多交際，因爲他總是在宮殿裏與繆斯王陛下商討各種事務，很少回家……”貝阿諾里絲是個聲音輕柔、性格綿軟的姑娘，此時坐在沙發上端着茶杯，還因爲方纔撞見了羅倫的赤-裸的上半身而臉色緋紅。
“而且我是私生女。在十五歲之前，我都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已經去穿好衣服的羅倫點了點頭，心裏暗想：“你要是跟你老子一樣殺人如麻、眼皮不眨，恐怕我老婆也不能跟你做朋友。”
“您跟蕾奧娜似乎已經認識很久了。”看着緊緊靠坐在一起的妻子和貝阿諾里絲，羅倫簡單說道。他不是很喜歡跟人閒扯，但要說維持個有來有回的聊天還是能做到的。
前世爲了完成律師協會的指標也時常要接待一些勞務糾紛，原告方往往是一些不善言辭的鄉下打工人，常常是支支吾吾連案情都無法陳述清楚，需要羅倫曉之以情、耐心引導。
再就是在公司法務部、政法學院掛職，也常常得斟酌着商量着說話。所以場面話、客套話、沒用的車軲轆話，羅倫都會，跟老婆一個小閨蜜閒扯更是手到擒來。
貝阿諾里絲點了點頭：“十五歲的時候……在宮廷宴會上遇見過。我很喜歡蕾奧娜的性格，勇敢、果斷，還很樂觀。之後就邀請她到家裏做客了。”
“哈哈，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上級騎士，當聽說被邀請到行政院主持範迪爾公爵的府上做客，誠惶誠恐，心驚膽戰！”回憶起第一次被邀請的時候，蕾奧娜不由得也露出幾分尷尬的笑，似乎爲自己當年的膽怯而感到羞愧。
羅倫思索了片刻，向貝阿諾里絲問道：“恕我失禮，請問我妻子與您的年齡……”
貝阿諾里絲笑了笑，她長了一張圓潤可愛的鵝蛋臉，看起來比骨相堅毅、棱角分明的蕾奧娜要小很多似的：“蕾奧娜比我大一歲。”
“也就是說，”扭頭看向妻子，羅倫露出一個難以理解的苦笑，“你這傢伙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上級騎士……你可真是可怕。”
在狄斯貝克，女性十五歲成年，男性十七歲成年。也就是說，除卻學習騎士禮儀和戰鬥技巧的那些年，蕾奧娜在成年後僅用一年時間便從一個騎士侍從一躍成爲上級騎士，這種晉升速度即便是她出身上領主的家世也無法輕易促成。
蕾奧娜回憶往昔，不由得搖頭苦笑：“第三次上戰場的時候遭遇了潰敗。我侍奉的那位上級騎士命令撤退，我違抗命令，以重裝戰馬衝破對方七個長矛方陣，用一杆騎槍結果了敵方將軍的性命。”
羅倫一愣，佯裝鎮定地端起了茶杯，心裏嘀咕：好傢伙，趙子龍是吧。
但是隨即，蕾奧娜的臉上卻浮現出一團陰雲，眉頭微蹙地說道：“事後，我才知道對方是一個刃之聖途的三階‘堅盾’，如果不是我出其不意地反攻，可能輕鬆就被對方給斬下頭顱。”
貝阿諾里絲輕撫蕾奧娜後背，安撫着她心中的餘悸。而蕾奧娜則衝羅倫苦笑了一下，說道：“這就是你妻子能夠從騎士侍從一躍成爲上級騎士的原因，因爲她進行了一次毫無榮譽感可言的進攻，率領軍隊反攻、大獲全勝，卻並非憑藉自己的真正本領去戰勝對方。”
羅倫聳了聳肩，笑道：“可你終究是贏了。戰鬥就應該是爾虞我詐的，畢竟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突襲、偷襲在我看來都是正當的——爲什麼強者一定要戰勝弱者？難道因爲天性的孱弱就該接受必敗的命運麼？我不能苟同，能贏就好。”
所謂“春秋無義戰”，不僅是關乎動機的“無義”，也是“軍禮”崩壞的開始——“自春秋至於戰國，出奇設伏，變詐之兵並作”，什麼約日定地、鳴鼓而戰，已經因爲它的矯情守舊而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蕾奧娜挑了下眉毛，似乎因爲丈夫的態度而放鬆了一些：“如果你是在安慰我，那很有效果。”
姿態婉約的貝阿諾里絲搖輕輕搖頭，對羅倫投以發自真心的微笑：“不，羅倫先生，您不需要道歉。我爲蕾奧娜能夠嫁給您這麼好的丈夫而感到高興。而我只能向偉大的榮光之主祈禱，祈禱以後也能碰上如您一般的好夫婿。”
羅倫笑了一下，心中暗想：那你不如祈禱神王他老人家再拖一個人過來，我也好有個真正有共同語言的好哥們兒能聊聊天……
“哈，很遺憾狄斯貝克並不是一夫多妻制的國家，如果去南方的阿斯卡亞，也許我會願意跟你分享羅倫的。”蕾奧娜笑着倚靠在好友身上，思索了一會兒又看向貝阿諾里絲泛紅的臉，“不，我覺得即便允許，我也不想將丈夫分享出去。抱歉了貝阿諾里絲。”
南方帝國阿斯卡亞是實行一夫多妻制的國家。區別於羅倫前世熟知的一夫一妻多妾制，阿斯卡亞的家庭中，每一個妻子都是正牌妻子，丈夫會給予幾位妻子公正而平等的對待，不僅是物質上的，也有愛情上的——即便愛情是一種很難去量化的事物。
在阿斯卡亞，一個男人爲能夠供養整個家庭、幾位妻子相安無事而感到榮耀，而一個女人爲能夠與丈夫、與其他姐妹和睦相處而驕傲。
這就是他們的傳統，且這樣的家庭結構也並沒有影響到帝國的運行。阿斯卡亞是大陸上爲數不多能夠與赫拉斯、狄斯貝克、納努克等國家抗衡的強大國度。
也曾有國家對阿斯卡亞的傳統指手畫腳、甚至打着“神明反對一夫多妻”這種可笑藉口而干預阿斯卡亞的內政。結局是，那個由數個部落合衆爲一的國家被阿斯卡亞戰勝、拆解、吞併，他們的聯盟之主被挖去雙眼、斬下手足，倒吊在昔日王城的城門之上；其餘貴族則皆成爲奴隸，直到現在仍然無休止地在曾屬於他們的土地上勞作。
羅倫對妻子的玩笑話報以無奈一笑：“範迪爾小姐肯定不會跟你一樣魯莽，對待婚姻如同兒戲，說結婚就結婚。”
蕾奧娜挑揀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裏，笑道：“至少我賭贏了，你是個好丈夫。對了，你介意貝阿諾里絲留下來喫飯麼？”
羅倫看了看窗外天色：“你這個時間把她帶來，難道要讓她連晚飯都沒得喫就匆忙回家麼？”
說着，他便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只是今天沒有準備，只能做幾道比較樸素的菜餚，希望範迪爾小姐不要嫌棄纔好。”
“誒？”貝阿諾里絲一愣，她以爲是蕾奧娜烹飪，還想着幫把手，“是羅倫先生……做飯麼？”
蕾奧娜嘿嘿乾笑了一聲：“所以我才說自己找了一個完美的丈夫。”
喫過晚飯，貝阿諾里絲也沒有坐很久。不過經過這不到三個小時的相處，她已經確信羅倫真正是一個了不起的男子，是比之她見過的貴族青年更加優雅、務實而平和的男子。
這令她不由得羨慕蕾奧娜——相比之下，她的人生既沒有任何成就也沒有美滿的婚姻。剛上馬車，她便已經開始雙手緊握、向神明祈禱了。
不用多好，哪怕比羅倫稍差點她都知足。
———
晚上，羅倫跟妻子告假。
“有個朋友，跟我商討關於藥劑的事情，明晚可能要夜不歸宿了。”
“是那個工坊的主人麼？”雖然昨天站在工坊門口沒有進去，但蕾奧娜卻可以準確感知那個房間之中的聖途氣息——並非常見的第一聖途“燈”和第二聖途“刃”，更加傾向於她認知之中的“異端”。
“不用擔心，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我曾給予讓他無法拒絕與忘卻的友誼。”回憶今天將第三階“潛影人”晉升祕方交給歐貝克時他的顫動眼眸，羅倫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一個“忠誠”的好友。
蕾奧娜將頭埋到丈夫胸膛上，低聲呢喃：“羅倫喲……我知道，即便我百般阻撓，你也一定會去做的。也許如果你不是這種人的話，我就無法愛你了。”
她並不擔心丈夫的成熟心智，她只是擔心他的安全。
羅倫輕吻妻子，輕撫她的短髮。
“放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