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芙微微頷首,背部被劍氣撕裂的傷口劇痛令她渾身顫抖,但她仍然緊緊握着她的短刀,握着羅倫遞給她的炸藥。
在這樣危機的關頭下,她向身下羅倫露出一個如同少女般的純潔笑容。
“可惜,你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
說完,她猛地起身面向已經焦糊一片、面目全非的雷明頓,一雙幽綠的眼眸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幾乎被炸爛的劍客獰笑着,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只是將他全身氣力灌注劍尖,猛地刺向了希爾芙。
肌肉撕裂、鮮血翻飛、骨骼碎裂,代表戰爭與殺戮的刃之聖途,其持有者的全力一擊貫穿了希爾芙的身體。而她手中的爆燃藥劑卻並沒有扔向雷明頓,而是向上,向上,被拋向了寂然無光的無限深空。
希爾芙雖然是個女性,但她更是遊走在法律和危險邊緣的僱傭兵,她並非不能判斷出當下的情勢——既然在教堂時零距離喫下爆燃藥劑,加上二次爆炸的餘波都沒有要了他的命,此時在這逼仄街道上的一枚藥劑自然更難要雷明頓的命。
與其浪費掉這珍貴藥劑而後被反殺,不如將希望寄託在更多的外力上。
於是,被希爾芙的驚人臂力扔上半空,最後一枚爆燃藥劑攀升、攀升,在達到二力平衡的滯空點時驟然爆裂,伴隨耀眼閃光,熾烈的火雲、雷鳴的轟響一齊爆發,將北部高牆區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那一刻,半臥在地的羅倫目睹了白夜,目睹了倩影,目睹了翻飛如花瓣飛舞的鮮血。
爆燃的熔融物呈雨狀紛繁落下,羅倫不顧腹腔的傷痛,迅速起身爬到希爾芙身上,用那件防火的長袍抵擋了迸濺而下的火雨。
另一頭,揮舞長劍彈飛爆炸餘波,雷明頓拖着斷腿向哈桑·薩巴赫走了過來。方纔的追逐,他似乎無視了劇痛強行奔襲,以至於此時骨頭的斷茬都已經刺出腿外,鮮血淋漓、猙獰可怖。
但是雷明頓已經不在乎了。如果說先前拔劍出手是爲了爲教衆佩蕾爾·斯芬達納報仇、保衛教團的安全與祕密,那麼現在他的一切目的就都指向了個人的復仇和泄憤。
殺,殺掉他們兩個,除此之外的一切,以後再談!
火雨過後,哈桑·薩巴赫將外袍覆蓋在希爾芙身上。黑精靈向羅倫慘然一笑,感覺到被洞穿的側腹傳來一陣劇痛:“你覺得,我的戰術如何?”
“好,非常好。”哈桑·薩巴赫點了點頭,隨後提起手提箱,轉身面向雷明頓,揚聲道,“來不及了——方纔的爆炸過後,塔洛斯城牆的守衛、城中的公序騎士、審判庭的夜巡隊、散佈於外城區和中城區的賞金獵人……所有的強者都將被這個爆炸吸引,你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羅倫沒打算讓他逃走,他的口袋裏還有影響人行動速度的遲緩藥劑、還有可以破壞人體心肺功能的神經毒素、還有幾發煙霧彈。只要雷明頓敢拖着他的斷腿轉身,羅倫一定不讓他活。
被燒成焦炭的雷明頓瞪着他那雙猙獰雙目,好像要把哈桑·薩巴赫活活瞪死似的:“放心吧,你這個陰險的臭蟲……我一定會趕在所有人趕到之前將你碎屍萬段,我有這個自信!”
“不知道你的自信是不是跟你的燒傷程度一樣高。”嘟噥了一句,哈桑·薩巴赫驟然出手,飛向雷明頓的藥劑瓶被全部擊碎,煙霧砰然爆開,將二人面前的夜色街道給攏入一片灰霾。
雷明頓聽見腳步聲,非常迅捷的腳步聲——哈桑·薩巴赫移動了。
橫抱希爾芙鑽進了狹窄街巷,羅倫眉頭緊皺面色凝重,殺意已決。
希爾芙拽住他的衣角,低聲喃喃:“你真的要殺了他?”
“盡我所能。”
“你殺過人?”
“沒有。不過剛纔已經炸死不少了。”
希爾芙瞳孔震顫——第一次殺人,羅倫竟然就這麼高效冷漠,他是怎麼做到的?他難道是天生的劊子手?
對於這個疑問,羅倫只能用前世的理論解釋。
有一種人,他們天生就擁有着施加暴力或是欺詐的天性,如果他們的行動被賦予正當的立場,沒有律法的束縛、沒有道德的捆綁、沒有情誼的掛礙,那麼他們將無往不利。
天生犯罪人。
雖然沒有得到過心理評估,但羅倫打心底覺得,如果自己是個天生犯罪人卻成爲了律師,那真是再諷刺不過的事情。
“還想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嗎!給我滾出來!”揮舞已經破損的短劍,雷明頓將面前移動本就搖搖欲墜的破屋給一擊掀翻,發出狂怒的呼吼,“給我滾出來,哈桑·薩巴赫!!!”
於是瓦礫翻飛、磚石迸濺,哈桑被逼無奈落下屋檐,摔了個七葷八素。
這一劍擊穿了街巷,將臨街與此處轟開了一片寬敞地界。哈桑·薩巴赫的身影此時正搖搖晃晃爬起來,看向往這邊走來的雷明頓。
“一定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哈桑·薩巴赫——!!!”
“哼,哼哼……”望着那慘烈的身影,哈桑不由得冷笑起來,“哼哼哈哈哈哈!聖途者,不過如此。”
說着,他摸了摸口袋,已經沒有進攻型藥劑了。
話音剛落,含帶血色的劍氣爆衝而來,羅倫再沒有了任何防禦措施,千鈞一髮之際只好擡起了手中的手提箱格擋。
出乎意料的一幕發生了。
如同河流撞擊迎面而來的磐石,劍氣的狂流在飛向哈桑·薩巴赫之際驟然分岔,向他兩邊的街巷房屋飛去,卻未傷及他本人分毫。
片刻後,哈桑·薩巴赫想起了他放在箱中的那本書。
難道真是好東西?
雷明頓沒有給他思索的機會,他踏着房屋的廢墟、踏着廢墟中無辜者的屍骸,一步一步向羅倫追過去。他知道以塔洛斯各個勢力的速度,代表王城的力量將會紛至沓來,他要趕在那之前將哈桑和希爾芙給碎屍萬段。至於這追殺會破壞什麼、會波及到誰,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之中了。
但是緊隨而至,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滯礙。
“怎麼……回事……”想要繼續揮劍,雷明頓卻發現自己手臂僵直,動作變得遲緩起來。
在經歷爆炸餘波、劍氣震顫、摔落屋頂的衝擊後,羅倫這副普通人的身軀終於也承受不住疼痛,嘔血癱坐在地:“謝天謝地,總算是趕上了。”
毒害神經的劇毒,發揮了效用。方纔羅倫從天潑灑的是神經毒素和遲緩藥劑的混合物,以高濃縮的液態降落,被劍風吹拂後變成氣態,無色無味地在雷明頓周圍環繞。即便因爲劍風而被稀釋、被吹散,但只要些許被吸入,便會在體內進行堆積。
本來是能夠令大腦和心肌都停止工作的超危險藥物,可惜吸入量太少,沒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想到這兒,羅倫不由得強撐身體想要起身去補個刀,可他已經精疲力盡、再也動不了了。
但是,與聖途者的戰鬥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伴隨一聲悶哼,羅倫看見雷明頓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而後,他又動了起來。
“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
面對如喪屍般慢慢逼近的雷明頓,羅倫眯起了眼睛。
對啊,既然雷明頓也是不息鼓動的成員,那跟那個女祭司一樣死而不僵,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難道萬事皆休了……
危機關頭,生死存亡,羅倫身後卻傳來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畢竟他是刃之聖途的人,第四階‘不屈者’便已經能讓他發揮堪比不死族的身體韌性,加上第五階‘勇士’對傷痛的麻痹功效,你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驚了一跳,頂着“哈桑·薩巴赫”皮套的羅倫回頭仰望,發現了站在自己身後的身影。
即便無月無星、無燈無光,可單單是聽見那人的聲音、聞見那人的味道、甚至只是感受到那人的存在,羅倫都瞬間陷入了安心。
“小姐,我認識你麼?”
“少跟我裝蒜了!”彎腰在哈桑·薩巴赫的額頭上彈了一下,女人氣哼哼地說道,“別以爲喝了變容藥水我就認不出你——如果想要在妻子面前隱藏身份,至少要把婚戒摘下來吧!”
羅倫聞言,慘慘一笑:“摘下來的話,怕弄丟了。”
“那,還算你有良心,”說罷,身後女子擡眼看向了站在對面那個如同殭屍一樣的男人,“是他打傷了你?”
“是。”
“要活的,還是要死的。”
“活的,還有些事情得問一問。”
“好。”
簡短對話後,狄斯貝克帝國至高大騎士,帝皇直屬金翼騎士團總團長蕾奧娜·凡·維恩斯特,邁步向敵人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