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34章 冬祭大典(三十四)
    年禧之後要走親戚,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深宮王室都不能免俗。

    一連三天,賀瓦蘭在宮中接見了上百位世家夫人小姐及官宦女眷。所幸明日便要重啓朝議,她的任務也就到此結束了。晚上洗漱完畢,知眠爲賀瓦蘭細細擦着溼發:“待會兒我爲您點上安神助眠的薰香,今夜睡沉些,總歸明日是無需早起的。”賀瓦蘭閉目養神,笑着說好。於是知眠給小婢子示意,叫她把安神香擺上來。

    “嗯,香。”賀瓦蘭嗅到了怡人的香氣,心中舒坦,“果然是好東西,韓夫人有心了。”

    “是呢。”知眠應和着,但又想起那位夫人今日在王后面前的一番暗示,於是斟酌開口,“不知……您如何考慮韓夫人的話?”

    賀瓦蘭頓了頓,然後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一旁的燭光。“韓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若想讓她本家侄兒與赫連少君結親……”她搖搖頭,“赫連少君過了這個年禧便已成年,身負兩城重擔,就連陛下都不好爲她決斷婚事,更何況是我。”

    知眠點點頭。確實,尤其易氏家族在京中雖有些世家名望,可比起功勳累累的赫連家,仍遠算不上門當戶對。再者……知眠不好直說——韓夫人想將本家哥哥的次子配於赫連少君,本身就沒認清她想攀的親究竟是何等身份的人物。

    這大約就是春日將近,人的心思也開始活泛起來了罷。

    幾位少君府上這幾日也沒冷清。公子少爺們全都去了季府,少婦小姐們則去了赫連府。唯獨覺心跟覺境佔了身份之便,二人跑到城西緣禪寺齋戒,免去了許多打擾。

    那些身份各異的年輕貴家小姐們,一看赫連央要滯留京中,或是遵禮守節或是心懷目的,年禧後第三日也陸續登門來了。

    愛幫人說媒的夫人們雖未到場,但總有人會交代給自家女兒。閒聊之中,韓雲蕊的話茬總是圍着表哥易峻打轉,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生怕心思不夠明顯似的。赫連央再不通閬都世故也聽得出來,可又不能表態,只得嗯啊附和。這時便多虧有萬流燭出來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鎮住韓雲蕊,也敲打了有一樣“任務”的其他人。

    不過有馮琳琅在的地方,氣氛也不可能冷下。小姑娘在家裏必是相當受寵,這會兒竟噘着嘴巴抱怨父親前日便忙起來了,分明朝議尚未開啓嘛,落得她只好孤單一人去給母親上香。

    赫連央轉了轉眼睛。她聽說司金營一年之中忙碌的時候相對固定,最近這一波繁忙應是冬祭大典之前纔對……赫連央想到最近令人頭疼的臼伊關,不知這兩日是否又生變故。

    侯文懿本來那天是想陪馮琳琅一道去的,可是因爲年夜宮中有賊人出沒,後來又搜尋未果,雖然陛下並無怪罪之意,但父親依然因哥哥失職之過罰他在家中面壁兩日。她甚是擔心哥哥自責心悶,自然也沒心情出門了。

    赫連央親眼見過那賊人的腳上功夫,侯文嶽一無所獲也並不奇怪。

    “不過他們在宮牆邊上撿到一身袖子破洞、沾了血跡的宮人衣裳,懷疑那人早已逃出宮去。”

    倒是極有可能,但未必不是刻意誤導。金無涯說湊近那人才發現他比起尋常男子身形要小一些,說不定是誰家養在宮裏的少年細作。不過如此反應迅猛出手狠辣,若是折了,主家怕是要痛心至極。

    提起那日刺客,萬流燭想到什麼,適時開口。

    “年夜少君提前離去,聽朝君殿下說您在先前受了驚嚇,那會兒爆竹聲又太響,故而不太舒服了。”她頗關心,“第二日清早您又匆匆先出了宮,不知現在可好?”

    赫連央微頓,想起那晚的事……她泰然自若地輕笑,朝萬流燭點頭:“多謝蓓房君關懷,小君一切安好。”

    一日過去,有人僅僅爲了露個臉,有人沒能辦成家裏交代的事,不管怎樣,都要走了。

    萬流燭走在最後,從馬車上拿出一套首飾。

    “這次是真的禮物。”她笑笑。

    赫連央打開盒子,看到裏面有一套紅玉珠釵耳環跟鐲子。她想到那天收到的“禮物”,擡眼看着萬流燭:“那日種種,多謝蓓房君了。”

    萬流燭卻搖頭,笑笑:“我不過是奉了父命,若恰好也是赫連少君心之所向,便是萬幸了。只是……”她頓了頓,“我雖不知少君因何要留在京中,但若想要萬事順利,朝君那邊還需……”她沒有說完,相信赫連央也能明白。見對方瞭然點頭後,她又似是寬慰:“不過見那晚朝君替您向陛下解釋時,言辭間頗爲關切,想必日後也是不會無故非難的。”

    不會非難麼……赫連央不置可否,目送萬流燭轉身上車離去。

    大約是應了“白天不說人”的怪話,晚上,赫連府的後門便被敲響了。

    後院打更的趙六跟老黃沒好氣地爬起來,心想這還沒出大年,哪個不開眼的大半夜來敲少君府上的後門。二人迷迷糊糊走到院裏,在門這邊喝問:“誰呀!”

    卻不想門外輕飄飄傳來四個字——

    “朝君拜府。”

    趙六跟老黃嚇得立即精神到天靈蓋,畢竟閬都之中、沛陵之上,誰也沒那個膽子冒充朝君。他們趕忙開了後門,微微的燈籠光亮果然映出了明清樊的臉。二人立馬跪了下去:“幸、幸見朝君殿下!”

    明清樊動動手指:“嗯,起來吧。”說着,便徑自走了進去。

    跟來的只有一個覃江,也跨步進門,然後將後門合上,像是極力避開別人耳目。他倒是一貫和顏悅色,輕聲對跪着的二人交代:“麻煩兩位代爲通報一聲,我家殿下特來拜訪赫連少君。”

    說的倒是好聽,哪有大半夜來人家“拜訪”的……可誰又敢說呢?趙六年紀小,反應夠快,一聽這話便立馬從地上起來,應了聲“是”後撒腿往前面跑去了。老黃也不敢讓朝君乾等着,起身戰戰兢兢地引路:“殿、殿下,這邊……這邊請、請……”

    明清樊倒算客氣,甚至說了聲“勞煩”。倒是覃江,在後面慢悠悠更正:“方纔說錯了。”

    “嗯……啊?”老黃僵着脖子,腳都不會走路了。

    “不是‘幸見少君’。”覃江笑笑,“年禧已過,該是‘敬見少君’了。”

    老黃差點嚇趴在地上。

    赫連央倒是還沒歇下。她本來就少眠,入京以來又常懷心事。但聽到霍清儀來報“朝君拜府”時,她還是覺得自己腦袋亂了一下,懷疑是不是正在做夢。

    赫連央不甚清明地披上外袍,稀裏糊塗地推開門走去主院偏廳——不是她神志不清,明清樊是真的來了,就在裏面呢。

    覃江湊到霍清儀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老嗯娘朝家君方向看了一眼,猶豫一下。想來是明清樊有事要與赫連央密談,不想第三人在場。赫連央猜到,跟霍清儀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退出去。

    偏廳重新生起了炭火,溫度慢慢回升。

    明清樊揹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打量着四周的陳設裝飾,“嘖嘖”搖頭,似乎不太滿意,全然不把自己當客人。赫連央轉頭去看窗上的閃影,也不管他。

    “規格雖說足夠,但這品位嘛……”明清樊完全沒有來人家作客的自覺,半天居然才說了這麼一句欠收拾的話。見赫連央依舊沉默不語,他轉過來坐回椅子上,探過半個身子給自己倒了杯茶,挑眉嬉笑:“日後有機會,我該找人給少君這府上好好佈置佈置纔是。”

    “朝君殿下三更半夜敲開了我的府門,恐怕也不是來鑑賞陛下的品位的。”赫連央轉過頭去看着明清樊,眼裏已經寫上了“忍耐有限”四個字,“究竟何事,您這便吩咐吧。”

    明清樊嘿嘿笑了兩聲,他最是看不得有誰比他更沉得住氣。

    “不是你說的麼,明日叫我去跟陛下請命,所以若是順利,我後天便要啓程前往臼伊關。”

    幸虧他還是有正事的。赫連央神色也認真起來,問:“殿下要交代我何事?”

    “今年……不,已是去年,頻髮匪亂,想必你多少也有聽說。”

    赫連央點頭。這兩年她幾乎都在芒城跟百闡城之間來回,本來並無關隘阻隔,但從去年夏天起,便多了一些巡防的將士。她也是聽父親解釋說從年初起別地已經發生多次匪亂,這纔不得不提前部署預防一二——不過並沒想得太嚴重就是了。

    明清樊端起茶杯,在手裏微微晃盪。

    “尋常匪亂一般都在夏收跟秋收時節,百姓手中有了點小錢,他們搶掠一波也能得些東西。然而今年這多起事端頗爲怪異,每隔兩個多月就亂上一波,幾乎把近四關附近鬧了個遍,偏偏從未猖狂到我眼前。起初只是半路劫錢,後來生怕不夠惹人注意般,竟還鬧出了人命。”

    赫連央聽出了明清樊這話裏的暗示,意指所謂“匪亂”乃是有人故意安排。那些人想鬧得沛陵皆知,但又不想太早被看穿,因此故意避開洞察敏銳的明清樊。

    “鬧了將近一整年的近四關,如今這股邪風卻吹到了臼伊關。呵,這纔是他們的最終目標。”明清樊眯起眼睛,杯中茶水已經漸漸沒有上升的熱氣。“百姓說那些流匪都作少民打扮,可近四關之內哪來的那麼多少民。但若是有人故意假扮,能同時調動這麼多人馬、卻又未被司徵營記錄在案的,只有——”

    他眼睛閃亮,眉頭挑起:“和悅宗君,明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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