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72章 赤阜新城(一)
    赫連央最終還是跟明清樊一同出發了。

    次日早上,隊伍在王宮門前列陣,明瑞跟夫人共乘一輛馬車,後面是他們的一對兒女。明清樊跟赫連央則沒用馬車,與孟敞、侯文嶽一樣,騎馬行於兩輛馬車之側。

    哦,不對,是三輛。

    明清逸欲哭無淚。他千猜萬想,終究還是沒料到父親給自己清算行李,竟是要將自己打包交給明清樊跟赫連央,帶到南邊去。說什麼他從小到大都在閬都生活,從沒見過外面的天地,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出門歷練……他纔不要!更何況還是跟着那兩個大魔頭!

    然而父親的態度很堅決不說,就連向來見不得他喫一點苦的母親也沒有作聲,雖然眼中淚花閃現,但仍全依了父親,任自己如何叫喊大鬧,都全無心軟之意。明清逸如今已經得罪了宗主,心知再無靠山縱容自己,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出現在了王宮之前。

    明清樊跟赫連央也不知情。他們都想到明清逸之前說的明琰曾入宮面見陛下一事,於是二人不約而同看向明嵐王,發現明琰面露擔憂,轉頭看向王上。只見明嵐王無聲與他點點頭,似乎是在做保證。

    明琰這才轉過頭去,半擁着妻子,看着已經賭氣頭也不回上了馬車的兒子,卻道不出自己的良苦用心。

    ——“陛下,清逸已經與我道明一切,宗主也正想利用此事對您跟芒城發難。”

    回想那日,明琰入宮面見明嵐王,開門見山。

    而明嵐王看看自己,最終淡淡一笑:“宗君不妨明說。”

    明琰丟掉了往日溫吞、見誰都是和事佬的一面:“我知道陛下在籌謀何事。”

    方纔還溫和的神色驟然降溫,明嵐王冷眼盯着明琰,語氣仍是輕飄飄的:“宗君之意,我倒是不太明白。”

    明琰並非是來威脅,他也知道自己威脅不到眼前這個男人。於是他退後一步,躬身垂首:“陛下,蒯老將軍留給小君的那支隊伍耳眼通四方的本事,您應該清楚,想必我也無須自證。但小君只願妻兒平安、一家安穩,別無他求。”

    這話已然說得很清楚,明琰並無敵意。明嵐王的氣場壓下去一些,過一會兒才終於開口:“宗君有何要求,說說吧。”

    明琰擡頭,眼神從未如此堅定:“我要我兒清逸不受波及,安然離開閬都城。”

    然而明嵐王聽完,卻默不作聲。明琰心中自然也有許多焦急,但卻不能表現出來。直到不知過去多久後,明嵐王才重新擡眼看向明琰,笑笑:

    “宗君放心,我已有數。”

    ——思緒被拉回,明琰拍了拍妻子的手:“放心,我叫鍾遲帶人跟着清逸,定然不會有事。”張夫人強忍淚水點點頭。她知道丈夫也捨不得兒子,不想再惹他傷心,紅着眼睛看着明清逸的馬車,默默無言。

    明清樊下馬跟明嵐王、王后以及弟弟妹妹們道別。

    “陛下與王后、晚君與蓓房君還有公主殿下,萬望保重,我去去便回。”

    他的語氣仍很生硬。想來也正常,自從歸京之後,明嵐王欺瞞他許多事,從未問過他的主張,這次更是悄悄允許明瑞返回——無論有何種理由,這都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賀瓦蘭自然不捨,雖說去去便回,但時隔三年才重逢,短短相聚了三個月便又要分開,做母親的心中哪裏好受。她拉着明清樊的手,再三叮囑:“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是。”明清樊勾勾嘴角,算是對母親笑了一下。然後又看向明嵐王。他沒想到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父親看着自己的眼神竟也有許多難捨深情。

    明清樊以爲他會注意到自己的“失態”,但卻沒有收斂眼神,而是用明清樊從未聽過的、充滿生氣的語氣說:“你已是真正的沛陵朝君,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關乎無數人的得失乃至性命。萬事但凡沉得住氣、便有無限轉機,莫要感情用事、隨心而爲,亦不可獨斷專行。”明桓頓了頓,眼神瞟嚮明清樊身後的赫連央,笑笑,“多看重赫連少君。”

    聽起來像是擔憂自己少不更事,這才叮囑許多。明清樊只能想到這樣,於是心中忽而憤憤,認爲父親是在小看自己。如此一來便難免有些負氣,扭過臉去沉聲應道:“小君謹記。”

    明嵐王卻不以爲意。他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長子的面龐,忽然發覺自從明清樊長成大人模樣後,他已許多年不曾認真看過兒子的變化。不知在想什麼,明嵐王伸出手去。

    嚇了一跳的是明清樊。他見王上朝自己伸出右手,最後落到了自己的頭上,輕輕撫着。驚詫之餘,他不解地看向父親。只見父親盯進自己的雙眼,似乎是哽了一下,才微笑着說:

    “路途遙遠,山高水長,朝君定要照顧好自己。”

    從閬都到白陽關,若論直線距離,其實並非很遠。但爲了安全考量,明清樊跟赫連央商議過後,還是決定從大道通關,經由疊芒關離開閬都的定界——順便也將水格放下,把她送回芒城。

    小姑娘自然是想跟着一道去的,但這次不比以往,一是有王命在身,二是去了還要妥帖安頓明瑞、不知幾時能回,帶着水格赫連央總是不太放心。擔心她寂寞,赫連央特意將醒春也從閬都的赫連府帶了出來,一同留在芒城。水格這纔開心了些。

    張謖本就負責一部分疊芒關的事宜,當初護送明清樊回京走得匆忙,沒想到一離開便是這樣久,只對下屬做了簡單交接,想到眼下還要隨少君前往白陽關,便與赫連央申請停留一炷香的時間,好讓他處理仔細。赫連央看了看明清樊,兩人都點了點頭。

    隊伍停在城門之外,等着張謖回來隨時上路。赫連央回頭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忍不住看向城牆的一角。明清樊注意到她的恍惚,順着視線看過去,發現那裏搭了一個簡易的棚子。

    “在看什麼?”

    赫連央沒有回頭,繼續盯着棚子,笑笑:“平日我家兄長在城內待得悶了,就喜歡到這兒來,坐在那裏看着人來人往。”

    “坐那兒?”明清樊又看了看,覺得窩在那一角又能看到多少,疑惑不解,“爲何不上城樓?視野開闊得多。”

    赫連央似乎被刺到,神情僵了僵,然後垂下眼睛:“城牆太高了,要有人揹他上下,還有沉重的座椅要擡,他不想每次都勞煩大家。”她擡起頭,又看向那個角落,“他說既然做不成雄鷹,便該生出敢做草芥的勇膽。若已無力攀上峯巒,那又何必留戀十丈高牆。”

    明清樊怔住,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麼。他看了看不遠處的高山,後面便是芒城。

    “不如……我們在此停留半日,你回城中看一看。”

    赫連央轉頭看他,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如此提議。明清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

    “不必了。”最終赫連央還是搖頭,望着遠處的山尖,笑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事情處理得很快,張謖返回隊伍,先跟金無涯報備,然後到赫連央面前:“少君,一切已處理妥當。”

    赫連央點點頭,看向明清樊。後者會意,揚起馬鞭:“出發!”

    出了疊芒關,大約要在路上顛簸七八日。不過初夏將至,南境雨水陸續充沛,中途若是遇上雨天,恐怕還要耽誤一兩日的進程。赫連央是擔心的。

    明嵐王要把明瑞安排的地方,乃是沛陵大地上現今少有的“空地”。之所以說“空”,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四城八關分門別治的關係,而出了疊芒關、直到白陽關的這塊地方,正好被四城八關圍在中間。近四關的統轄原則是“關外非本地”,只在出現匪亂、鬧了天災的時候纔會就近暫管,還需得閬都親自發布詔令他們纔派人去。因而這塊地方的民生狀況可想而知,人丁甚至比遠四關更少。

    但明嵐王卻說在那裏爲明玉漱備了婚嫁之地,這讓赫連央尤爲不解,只能想到僅是說得好聽,將明瑞打發到那兒去罷了。

    明清樊雖在外巡邊三年,但確實只在邊地間往返,自然沒有到過白陽關外。對那裏雖遠不如赫連央般熟悉,但也算有所耳聞,難免心中忐忑。於是出了疊芒關後,他便十分謹慎,凡事徵問赫連央的意見。因而第二日傍晚,當赫連央說要在前面的驛站停駐、明日清晨再上路時,明清樊並未理會是否天黑,便叫人按她說的去安排。

    二人下馬,將坐騎交給金無涯與覃江牽走。

    明清樊看看四周:“這才離開疊芒關的範圍沒多遠,就已如此荒涼了。”昨日他們行至深夜還敢大膽上路,直到覺得睏乏纔在最近的驛站休息下來;而今日,他們走了將近一天,纔看見兩處官所。赫連央做得對,若他們現在不停下,恐怕前路曲折。

    赫連央湊近他壓低聲音:“明日午前大約就能進入山嶺,順利的話日落前便能翻出去。山道雖不陡峭,但細狹不平,需將馬車套牢栓緊,以防傾翻。”

    “好,過會兒我讓孟敞跟侯文嶽交代下去。”明清樊點頭應下,又隨口問道,“前面是什麼山嶺?”

    赫連央卻打了含糊,頓了頓纔回答:“無回嶺。”

    明清樊一愣,瞬時手心都冒了點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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