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85章 赤阜新城(十四)
    明清樊斜倚在外室的軟榻上。軟塌看起來跟他閬都朝君府裏的差不多,不知是偶然找來的,還是原本就準備了。見有人進來,而覃江又沒特意通報,明清樊莫名就猜到是赫連央。

    他擡了擡眼,正與靠在門口看過來的那人對望。很奇怪,兩人就這樣無言對視了一陣,卻也不覺得莫名。最終還是明清樊轉了轉眼睛,瞥向一旁:“過來坐。”

    赫連央微微一笑,過去坐下。她很不見外地給自己倒茶,順便隨口解釋道:“聽覃江說你不太舒服,我進來看看你。”

    “呵。”朝君殿下看着旁邊的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你會信?”

    赫連央只是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將茶杯湊到脣邊,緩緩開口:“陛下叫阿止過來休養,爹爹猜測,陛下是爲了兄長的安危纔將他故意送來了這裏。”

    明清樊聽後挑了挑眉:有理,卻未必可信。不過也沒多大關係,明瑞在這邊安頓下來後,他很快便要返回京城,到時候自會查明……明清樊端着茶杯的手一僵,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沒有擡頭,狀似不經意問起:“你呢?還回芒城麼。”

    若不是明清樊問,赫連央自己都忽略了這個問題。其實從赫連止出現在赤阜鎮上的那一刻起,答案就註定了。她不會打仗,無需調兵遣將,就連百刃騎兵也都在身邊跟着,自然沒必要再返回芒城,況且原本她的初衷便是想要趕緊回到兄長身邊。

    “大約不會了。”赫連央將茶杯放下,儘量說得雲淡風輕,“阿止若是留在此處,我當然要守着他。”

    明清樊還是垂着頭,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問出什麼。赫連央回不回芒城跟他又有幾分關係,就算回了芒城,難道他是指望兩地距離不遠、二人時不時還能見上一面麼……他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吐出:“這樣也好,你多番曲折也不過是爲他而已。”他擡眼,“這樣也好。”

    明清樊明明說的沒錯,但赫連央卻想下意識反駁。

    即便每個字都是真的。

    二人不再說話,室內久久地安靜着。外面的空氣不斷從敞開的窗子流入,捲走裏面的茶香薰香,換成這裏、赤阜鎮的氣息。這氣息就如同這裏遍地的砂石一樣乾燥又堅硬,不同於閬都的清冽,也不同於百闡城的濃郁,這裏的氣息讓人覺得溫暖踏實,彷彿很快就會融化進去。

    或許這裏,真的是個好地方。

    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面響起了嘈雜聲,不一會兒明清逸的叫喊就傳進耳朵——

    “你們走開!我有話要問明清樊!”

    聲量雖然不小,但聽起來倒是不似以往的跋扈。不知遇上了何事,宗室小公子竟會如此心急。閬都帶來的守衛多少都有點讓着他,半推半就地也便叫他來到了主院——他們也知道,朝君殿下雖不待見這位小公子,但也從未真的與他計較過。

    覃江示意守衛乾脆放手,然後對火急火燎的明清逸笑笑讓路:“公子小心腳下,殿下就在屋裏。”

    屋裏的明清樊與赫連央自然也聽見了,剛轉頭看向門口,明清逸便推門而入。當然,看到屋內是兩個人,這兩個人還都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張軟塌上的時候,小公子還是嚇了一跳的。

    “爲何又大叫大嚷?”赫連央皺眉,語氣中帶着自己尚未察覺的訓誡,面對明清逸竟有些許“長姐”做派。明清樊從旁聽了,挑眉不語。

    誰能想到宗室小公子當真哆嗦了一下,表情也帶了點心虛,只剩下嘴硬:“我、我問你們!把我留在這個鬼地方,是不是你們的主意!”

    這時什麼說法……明清樊跟赫連央面面相覷,不懂明清逸的話。

    “怎麼叫把你留在這裏?”

    “就是叫我一直待在赤阜鎮,不要回閬都啊!”明清逸又急又氣,從前襟裏掏出一封信函扔了過去,“方纔我收到從閬都府上的來信,說什麼如今赫連止上將軍在這赤阜鎮小住,叫我不必着急回來,跟在上將軍身邊多學些東西!”小公子十分抗拒:“我纔不要!”

    二人展開信函一看,果然如明清逸所說,和悅宗君當真要把他留在這赤阜鎮上。也幾乎立刻,他們便察覺到了不對勁——明清逸可是明琰跟張夫人的心頭肉,能把他送來一路顛簸進行所謂的“歷練”已是破天荒,如今乾脆不急着讓他回程?這可不對。

    可明清樊跟赫連央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既然是和悅宗君的一番良苦用心,清逸公子自然該謹遵父命纔是。”明清樊擡眼,歪着頭看向窗外,聳了聳肩,“這兒也不錯,多待一陣子你就習慣了。”

    這話說出來只能讓明清逸更氣。小公子剛要發作,不想赫連央又接過話茬:“這裏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留下來的,朝君殿下都要按時回京覆命,想來叫你留下一事宗君是稟過陛下的。你若執意不肯,不就是違抗王命?”

    兩人輪番威逼利誘似的“遊說”,終於把明清逸心中的小火苗澆滅了。也是,若明清樊跟赫連央不點頭帶他走,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宗室公子又能如何?想到這裏,小公子便惱火得想要把手邊的東西砸個乾淨。

    “哎——”榻上坐着的二人都摸透了明清逸的脾氣,眼見他掃視四周,便趕忙制止,“回你自己的院子撒潑去。”

    宗室小公子覺得自己腦袋快炸開了,一點便宜沒佔到不說,還有預感今後的日子會更令他心煩。話不多說,明清逸氣鼓鼓地朝那二人白白揮了揮拳頭,像小豹子一樣呲了呲牙,最後還是氣不過地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逗歸逗,待明清逸離開,明清樊跟赫連央還是收斂了調笑的神色。二人對視。

    “從明琰開始幫你說話起,事情就變得奇怪。”明清樊皺眉,“而讓明清逸跟着來到這裏,彷彿就像……就像……”

    “像條件。”赫連央擡眼看他,幫忙補充。明清樊點頭。二人都清楚,如果這是“條件”的話,那麼只能說明閬都將有異動,否則明琰不會如此堅決地將獨子送出;而同意了與他這場交易的明嵐王,自然也知道有何“異動”,所以……

    “我跟你,也是被送出來的。”明清樊摩挲手指,神情凝重地看着赫連央。

    他們猜的沒錯——

    就在當天晚上,於嶺松突然拿出一份明嵐王的詔令,命朝君明清樊暫時接管赤阜鎮,並以赤阜鎮爲核心、擴建赤阜城。

    明清樊便這樣成爲了這座尚只有巴掌大的“赤阜新城”的臨時城主。

    詔令留下了明清樊,而赫連止留下了赫連央。

    “於掌營。”明清樊攔下了宣完詔令便要走的於嶺松,雖然看上去笑眯眯的,但眼睛裏卻只有虛情假意,“不知這詔令,是陛下何時發下來的?”

    於嶺松是五位掌營之中年紀最輕的,爲人也不會拐彎抹角,別人都說他最是耿直——但“耿直”,不代表就不能面不改色地誆騙明清樊。

    “稟殿下。”於嶺松正色拱手,“詔令乃晌午之後傳到赤阜鎮,下臣接到後小作準備,便前來爲殿下傳召。”

    滿口胡言。明清樊笑着腹誹——從閬都來的哪怕一張字條都要先到他手上,更何況是一封直接下給他的詔令,又怎會先遞到於嶺松那去。想必這封詔令是於嶺松從京中帶出來的。

    “那真是勞煩於掌營了。”明清樊壓住火氣,依舊笑道,“那不知陛下可有說,小君何時才能返京呢?”

    這個問題是圈套,可於嶺松仍毫不費力地就避開了——“陛下在詔令之中並未細說,想來赤阜城的擴建有了眉目後,自然便有下一步的指示了。”

    這話堵得倒是滴水不漏。

    明清樊無言笑笑,看着於嶺松朝自己躬身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赫連央從內室的門後走出來——她聽說於嶺松拿着詔令來找明清樊,便先一步到了這裏。走到明清樊身邊,她拿過詔令展開來看,竟還是明嵐王親筆書寫,怕是不給明清樊半點能質疑跟拒絕的可能。

    “眼下怎麼辦?”赫連央問。

    朝君殿下退到榻邊坐下,摸着身下綿軟舒適的榻面,舔了舔嘴脣嗤笑:難怪早早就給他備好了這東西。他閉了閉眼,深呼吸,然後睜眼重新看着赫連央,咬牙笑說:“看來,咱們又要多待一段時日了。”

    確實。一行人幾乎都留了下來——除了於嶺松。

    七日後,於嶺松啓程返京。他畢竟是司祉營掌營,京內京外許多大事小情都必須由他親自規劃才能推行,因而不可離位太久。然而他也叫明清樊放心:王上已經派了另外的人接管赤阜鎮這裏,這會兒已經出發了。

    明清逸眼巴巴地看着於嶺松的隊列出城、越走越遠,他恨不得變成哪怕是一隻跳蚤,乾脆跟着於嶺松去了。小公子的臉垮得太明顯,明清樊跟赫連央習慣性地視而不見,可就在這時,明清邈卻上前走到明清逸身邊。

    “這是我在阿勒境生活時,那裏的少年間流行的小玩意兒。”明清邈從身後拿出了一樣東西,笑笑,“我照着記憶做了出來,清逸公子不妨拿去解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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