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91章 赤阜新城(二十)
    第二日七人並沒急着上路,而是等待那幾個阿勒境兵離開後才動身。大家聚在一處時,明清樊跟赫連央神情自如,彷彿昨日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

    明清邈覺得七個人扎堆還是太惹眼,梁及店城出門做小買賣的都是小門戶,就算家中人口多了些,又哪能一道出門呢。尤其是這一行裏有三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姑娘家,集中帶在身邊總要惹人懷疑,分散開來的話,無論最終有誰進入都更保險。於是商議過後決定,反正大家都不會分開,那就讓明清樊帶着詹乞得跟水格,明清邈帶着醒春,赫連央則跟孟千穴湊到一起裝作藥民。

    不過誰都沒想到,孟小公子卻提出換人——他要跟醒春一起。

    明清樊滿頭不解地看了看孟千穴。他早就覺得這小子自從去芒城待了一陣後,再見到時就哪裏怪怪的。以往孟千穴在外面總是緊緊跟着他,生怕錯過了什麼好戲似的;可前陣子待在赤阜鎮期間,孟千穴卻經常不見人影,回頭問他去哪兒了,他也只說出去轉轉。

    敢情……少男懷春,看上醒春小丫頭了?

    醒春此時也頗驚訝,不過這裏哪有她開口的份,只絞絞手指低下頭,沒有言語。赫連央看在眼裏,但還不等她失笑,轉頭又看見已經站到另一邊的水格臉上,浮上來遮不住的落寞。她一下子哽住——這算怎麼回事?

    明清樊明知就算追問孟千穴,這小子也絕不會說出個所以然來,白白耽誤工夫。於是他直接點頭拍板:“行,你多顧着人家小姑娘些。”

    簡單喬裝過後,七人便分了三波上路。明清樊跟詹乞得帶着水格還是騎馬,孟千穴跟醒春則用兩匹馬換了一輛馬車,明清邈跟赫連央僞裝成藥民,走路則最穩妥。

    前面不遠便是梁及店城的外城,若是能順利進入,那麼後面就容易很多。

    孟千穴跟醒春率先抵達外城的城門之下。小公子神情清冷,一看就不好相與。外城門的守門士兵眼力算是好的,記得城裏好像沒有這號小子,於是不出意料地擡手將人攔下:“停!不知公子是城中哪家的?”

    別看孟小公子看上去淡定自若,實則心中頗沒底氣。他唯恐一張嘴便泄露口音,正要裝作啞巴,這時馬車內傳來了聲音——

    “兵哥體諒我家兄長不會說話吧。”馬車的車簾被撩開一角,一張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孩子面龐顯露在眼前——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人時總怯生生的,惹人心憐。“兵哥莫怪,我們是打東面來瞧病的。”說着,醒春用手遮口還輕咳了兩聲。

    一聽“東面”,兵卒自然想到了那邊的阿勒境牧民們;再看二人的裝扮,看上去也並無異常。況且城外的阿勒境牧民也確實很少進城,聽這姑娘說話別彆扭扭,像是隻會一些簡單的沛陵話似的。瞧着可憐。

    “無妨。”士卒倒是很體恤人,說到底也因這裏是外城,縱使錯放一兩個人進去也不打緊,總歸有歹心的人在裏面也待不久。說着,他便揮揮手,讓二人駕着馬車過去了。

    直到走得挺遠了,孟千穴才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側側頭,冷冷道:“裝模作樣。”這個四個字不知是對誰說的。不過車裏的醒春沒有任何反應,還是閉着眼睛低着頭。

    兩個最小的順利進來後,剩下的兩組五個人就更好辦了。水格帶着明清樊跟詹乞得扮作來往的刀販,而明清邈跟赫連央都算不上“假扮”,明晃晃地就走了進去,那股子自在勁兒,連守門的士卒都未察覺他們並非本城人。

    孟千穴在必經之路上等來了明清樊,而半個時辰後最後的二人也與他們匯合。

    “前面還有一道內城的關卡。”赫連央跟另幾人解釋,“外城住的多是願意進城的阿勒境牧民跟原本梁及店城的普通百姓,若我們想將消息傳給城主知曉,必須想辦法進內城纔行。”

    確實。但……明清樊微微蹙眉。光是一個外城都要篩查,想進內城的話,恐怕就算是真的梁及店城的百姓都難辦。

    然而明清邈從旁看到衆人面露愁色,似乎是猶豫了下,這才發聲:“梁及店城每月上旬‘掃山’、下旬‘掃河’,算算日子,就是明日。”

    明清樊的眼睛亮了亮。他下意識就看向赫連央,似乎想要驗證,而對方此時神情彷彿恍然大悟,纔想起確有此事。赫連央也看向明清樊,難得展露一絲笑容,頗驚喜地點頭認證明清邈的話:“確實,‘掃山’跟‘掃河’時內外城門互通,我們大可藉機溜進內城。往年我趕上過一次,若清邈公子不提,我都忘了。”

    二人明明昨日才面對面經歷過那般的難堪,卻一點都不影響他們此時的默契。明清邈從旁看着,慢慢垂下了眼眸。

    機會有了,可在梁及店城每日都嚴查出入城的情況下,如何在城中躲到明日晌午也是個問題。

    不過好在,赫連央想到了一個人。

    就在這外城的西北角,有一處地方,小路兩邊種着太陽花。這裏沒有高牆,所以一眼便看到院落不大,房屋也不甚精美,然而周遭的氛圍看上去卻很恬淡,在這裏生活的人似乎有許多閒情雅緻。

    赫連央讓衆人在不遠處等待,自己則上前輕叩門扉——

    “噠噠、噠噠!”

    並未等太久,不一會兒便有人應聲而出。不遠處的衆人將目光又瞄準了那扇木門——只見一個衣着普通卻長得白淨的公子展露身影,開門見到來者,眼睛幾乎瞬間亮了起來,興奮地驚呼:“海棠!”

    這聲“海棠”叫的是赫連央?明清樊不知這個稱呼從何而來。但赫連央卻淡笑點頭:“許久未見了,阿玉。”

    叫“阿玉”的公子看樣子十分驚喜,直問赫連央怎會突然出現,來梁及店城是不是販藥;赫連央小小斟酌後編謊,說自己帶着同城的幾個人來販藥,正好想參加明日的“掃河”,不知好不好在他家借住一晚。說着便側身指向身後的幾人。

    聽罷,阿玉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六人。他的視線掃過這些人,眼神閃了閃,最後燦爛一笑,爽快道:“若是海棠你的朋友,那自然方便。”說完便笑得可親,朝幾人招招手示意他們進屋來。

    明清樊挑了挑眉,總覺得這人答應得過分痛快了。

    這座房子不大,但所幸只有阿玉一人在住,因而倒也顯得寬敞。主人阿玉拿出杯盞來給各位倒水喝,一邊閒聊起來。赫連央不想把謊扯大、免得到時候圓不回來,便真假相間地“詳細”道來。阿玉微微垂眼,掃過明清樊腳下裝放刀具的竹筐,然後默默收回視線接着跟衆人說笑。

    從零星的閒聊中,明清樊也終於弄懂了赫連央跟眼前這個阿玉的淵源。往年赫連央跟着燕三陽進出梁及店城販售藥材,曾在半路上順手救了因暑熱差點暈厥的阿玉,此後二人便結下了交情。而“燕海棠”,正是赫連央作爲燕三陽養女的又一名字,在外行走時也只叫這個名字。

    海棠,海棠。明清樊餘光瞥向赫連央,沒有言語。

    “所謂‘掃河’倒也無甚稀奇,不過是尋常的水祭罷了,劃劃船、渡渡河、放放竹符子。”阿玉說着往後一仰,聽着無奈,實則語氣裏都是調笑,扁嘴道,“海棠你若是如此喜歡,早在當初我要以身相許的時候就該答應嘛,那不是隨時都能在梁及店城‘掃山’‘掃河’?嘖嘖。”說完,還膩歪歪地朝赫連央眨了下眼睛。

    在場之人誰也沒料到他說話竟這般毫不遮掩,頓時有些窘迫;尤其是明清樊,皺起眉頭,不知眼前這二人之間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不過當事人赫連央卻氣定神閒,怕是早習慣了阿玉這滿口胡言的德性。她笑笑,並不接茬,又將話題轉向了別處。然而在她跟別人都未注意的情況下,阿玉卻偷瞄了眼左手邊,然後嘴角微微勾起。

    正是明清樊的位置。

    第二日一早,赫連央便帶着衆人要跟阿玉告別,多謝他借宿一晚。阿玉公子卻雙手背後,很是無所謂地搖搖頭,咪咪笑着:“我也正好想去湊熱鬧,一道走啊。”

    此話一出,這邊的七人臉色便僵住了——下旬的“掃河”主要在外城,若是阿玉非要一起來的話,他們怎麼靠近內城城門?明清樊與赫連央默默對視一眼,想要找個不惹人生疑的藉口甩開阿玉。然而這時,阿玉又開口——

    “要說‘掃河’乘船泛舟,到灣漫河的源頭去再好不過了。只是……”阿玉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聳聳肩,“只是那都要到內城根兒下了,我倒是有辦法帶你們繞開擁擠的人羣前往,不知你們是否嫌遠啊?”

    內城根兒?明清樊與赫連央同時面露喜色:這不是正合他們意?可謹慎起見,赫連央還是看向了明清邈。

    梁及店城確實只有這麼一條灣漫河,也確實直抵內城之下。因而他跟赫連央無聲點頭:沒錯。

    如此一來便是天大的好事。若能叫阿玉直接帶着靠近內城,想要溜進去豈不方便多了?於是赫連央與明清樊又交換了眼色後,便不再遲疑:“阿玉,那就麻煩你了。”

    “哪裏哪裏。”阿玉歪歪頭笑得大開,背在身後的雙手卻不住地摩挲着。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