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92章 赤阜新城(二十一)
    如阿玉所言,大早上開始,街上就已經擠滿了要去“掃河”的人,車馬駕不過去,只好留在阿玉的院子裏。慎重起見,衆人還是儘量壓低腦袋跟阿玉往前走。好在走了沒太久,身邊的人流便明顯褪去,慢慢地,他們周圍就幾乎無人同行。

    看來真的是條隱祕的道路。但明清樊本就多疑,這會兒自然難免心有提防。可疑慮尚未吊太久,他們面前便出現了更寬闊的水源,想必這就是灣漫河的源頭了;而更令衆人欣喜的是——不過數十步的前方,一個幾乎要被藤蔓爬滿的城門隱約可見。

    “梁及店城屬實不算大,因而那處城門便廢棄了。”阿玉一邊笑着解釋,一邊帶着衆人靠近河邊,那裏果真有幾艘小船等在岸邊。船伕們都是三十多歲的人,看上去都挺精壯。他們似乎常見阿玉,看到他的瞬間便笑着招攬生意:“阿玉,乘船嗎?”阿玉便也笑笑,引着衆人去選渡船。

    明清樊自然要趁這時溜到前面那扇城門附近探查情況的。赫連央只看他一眼便心領神會,於是對阿玉道不急着乘船,這裏景緻甚美,不妨先四處轉轉。

    沒想到阿玉並未提出異議,聳聳肩:“好哇。”

    赫連央自然要留下拖着阿玉,於是佯裝叫別人自己去走走看看、待會兒在河邊匯合,卻讓阿玉帶自己往相反方向去。她回頭看向明清樊,示意他小心,對方輕輕點頭。

    “上次見面還是兩年前,我還納悶海棠你爲何一直都沒再來過。”阿玉揹着手,轉頭笑問。

    兩年不曾外出,自然是因爲赫連止出了事。然而這些話赫連央又不能說,只淡淡道:“家中有些事耽擱了,沒機會再與爹爹出來。”

    阿玉沒有繼續追問,彷彿也不關心究竟是哪般事情拖得她連門都出不了,只調笑道:“原來如此,我當海棠你是真的害怕我以身相許,不敢來了呢。”

    赫連央無奈失笑——這人就是如此,從認識他起就從他嘴裏聽見各種不着邊際的胡話,赫連央有時候也不知道哪些真哪些又是假。

    二人繞了大半圈後,大約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赫連央心想明清樊他們應該已經尋到了一些出路進內城,哪怕再繞去正面的城門時間也足夠了。然而等她跟阿玉即將返回河邊,她卻看見前方的草叢中露出一隻手臂,袖口還是藍色的。

    “水格!”赫連央一眼就認出倒下的人是水格,趕忙跑過去,扒開草叢一看,果然沒錯。“水格?水格?”可任她怎麼呼喚水格都昏迷不醒,赫連央抽動鼻子,靈敏的嗅覺捕捉到了一股蹭在水格身上的淡淡的香氣。

    “折頭藤……”赫連央一下子便分辨出這香氣的出處,她回頭看了看那處廢棄城門之上,果然看清了原來盤繞在上面居然是能迅速將人迷倒的折頭藤。“怎會……”赫連央不解,只因這類藤蔓難以大片生長,除非……她猛然回頭——

    “海棠,對不住咯。”將雙眼眯成月牙,“阿玉”的右手重重落下,精準敲在赫連央的後頸。

    赫連央暈厥之前最後一個想法是“大家是否已經身處險境?”,然而醒來時卻看到其餘六人都在自己身邊,頓時心生安慰——雖然他們都被幫着,也不知被關在何處。

    明清樊就在她身邊,她出聲呼喚,所幸折頭藤的迷性只重在頭裏,藥效散去無需等待太久,因而沒叫幾聲明清樊跟其他便陸續悠悠轉醒。

    “這是哪裏?”明清樊感覺頭還是很沉,啞着聲音問。聽見赫連央搖搖頭說不清楚,他又追問:“你怎麼也被放倒了?”明清樊疑惑自然有理,畢竟赫連央應該是百毒不侵的體質。

    “我一時間沒有防備,便被他敲暈了。”赫連央現在想來,阿玉應該是特意將他們帶到折頭藤那裏,先輕易迷倒其他人、再對自己動手。也就是說,他不僅僅是知曉自己百毒不侵這樣簡單,恐怕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衆人還來不及推測更多,便有人推門進來。正是“阿玉”。

    此時的那人已經換下了素衣,穿得極其顯貴。果然他可不是看上去“貴氣”那麼簡單,事實證明他的確就是貴公子。錦緞的衣裳三編的鞋,腰封嵌了一圈翡翠還不夠,就連別住左側散發的夾子都銀光閃閃的,好不亮眼。手裏拿着一把上好的黃油紙扇,無所謂地微微扇動,一派風流佳公子的模樣。

    這時再叫“阿玉”恐怕不再合適了。赫連央看着慢慢逼近自己的人,面無表情道:“我等不識公子真身,實屬失敬,失敬。”

    這般反諷倒不難聽出來——“阿玉”喫喫笑了笑。他故作無辜地聳肩扁嘴:“海棠你好冤枉人家的,明明你也不曾對我說實話啊。是吧,赫連少君?”

    他果然早已看破。赫連央心有準備,因而倒也鎮定,反問:“你是何時識破我的身份的?”

    “阿玉”從旁邊拽了把椅子坐下去,悠悠答道:“還記得我們相識的情景麼?那次是我不小心被人陰了,與家人走散後奮力出逃,然而在返家途中身心俱疲,這才暈倒在路上。”他挑眉笑笑,“你跟你爹爹雖救了我,可我又不傻,怎會全然安心,醒來後便想迷暈你們脫逃。然而最烈的迷藥也未影響你們絲毫,那時我便知曉了你爹爹跟你的身份。”

    若他不說,赫連央怕是到死也不知道還有過這麼一回事。確實,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吸入那麼多烈性迷藥卻仍舊清明,也就只能是她與燕三陽這樣百毒不侵的體質。並不難猜。

    “既然你早便知曉我的身份,爲何當時沒有行動?”

    誰料對方卻搖搖頭,語氣雖然輕佻,但看上去又不像說假:“你不過是隱藏了身份的四城少君而已,總歸不是那時害我的人,你想裝,我便陪你裝,又能如何?”可隨即他的目光又投到從旁默不作聲的明清樊身上,冷笑——

    “但如今你帶了閬都的人進來,這可不行。”

    直接點破明清樊的來歷,赫連央慌了。她被綁起來的雙手忍不住握緊,看向身旁的人,擔心自己的失察害了明清樊跟衆人。然而朝君殿下雖也愣了愣,卻很快鎮定下來,跟赫連央微微點頭,示意她不要慌。

    “公子又如何識得我的身份?”明清樊也笑,揚起下巴,淡淡問道。

    說起來“阿玉”就有些小得意了。他從身後將明清樊的刀具竹筐拖到前面,拿腳尖踢了踢,收起扇子在筐沿點了點,笑得可燦爛:“公子聰明,甚是聰明,竟從千絲萬縷中抽中了刀具這條線索,順便還混進城來。妙,真妙。”他的誇讚十分真心,但又狡黠一笑,“可這些刀具也正正算得上是梁及店城的特色,您滿沛陵收集它們的時候便該多想一想。”

    他說得對。明清樊反思。這些刀具十幾年仍明亮如初,刀具的主人們將它們賣給明清樊後自然還會再去買,然而只一打聽便能聽出端倪:誰會無緣無故花大價錢買一些尋常百姓用的砍柴刀屠宰刀呢?如今他又帶着這些東西兜兜轉轉地跟着四城少君想方設法混進梁及店城,怕是落到自己身上的話,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綁起來。

    明清樊沒有在意對方略帶嘲笑的語氣,也不避諱自己的失誤——因爲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公子睿智。您既然如此在意我們的身份,想必也是城中顯貴之人。我們犯險來此,並無任何敵意,只爲向貴城主稟報一件要事——”明清樊轉頭看了看從外面透進來的橘色的光越發暗淡,轉而盯着對方的眼睛正色道,“千人的阿勒境兵意境闖過了臼伊關潛入梁及店城境內,陰謀昭昭,貴城主必須馬上加強守備。”

    果然,僅這幾句話便讓“阿玉”臉上原本的笑意僵住。他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上前大跨一步逼近明清樊:“你說什麼!”

    明清樊不慌不忙地看了眼自己的前襟:“我懷中有臼伊關守將的親筆密函,上面蓋着沛陵朝君的大印。”

    “阿玉”沒有猶豫就將手伸了進去,果然摸出了一份包裹嚴實的書信。上面是誰的親筆他不認得,但最後的朝君印鑑扣得清清楚楚——他能辨出,不會有錯。

    攥緊了信函,“阿玉”又掃視了眼前幾人,然後擰着眉頭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雖然七人被扔在了這裏,但看到“阿玉”甚是緊張的神色,反倒鬆了一口氣。至少他是信了的,想必這會兒應該會將信函拿到梁及店城城主面前了罷。

    不過,梁及店城的城主,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赫連央看着被綁起來的同伴們,尤其眼前的情況並不明朗,她終究還是有些自責的,於是看着衆人輕聲道:“抱歉,若非因爲暴露身份卻不自知,也不會連累你們深陷困境。”

    明清樊長出鼻息,正欲說這跟她沒關係,另一個聲音卻先他一步響起。

    “少君何故自責,一切皆是巧合罷了。”明清邈朝赫連央安撫一笑,在最後一絲的夕陽余光中,顯得格外溫柔。赫連央抿抿嘴,勉強點頭。

    明清樊咽回了嘴邊的話,將頭不動聲色地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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