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田車自燃案發生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署名是你的父親。”

    小早川警官低頭苦笑一聲。

    “他在郵件中提及了自己的代號和有關於組織盯上了山本製藥研發的最新藥物的情報。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直人他也是那個組織的成員。”

    鳴海光動作一滯:“……什麼意思?鳴海直人……我爸他不是你們警方的人?”

    “你認爲你父親是noc?”小早川警官看起來也有些訝異,“他可是文部科學省大臣,這種身份,怎麼可能。”

    見鳴海光陷入沉默,小早川拓真起身走進房間內,幾分鐘後,又拿着一份封存完好的文件重新走了出來。

    “鳴海直人是個孤兒。”

    他把文件袋的封口撕開,將裏面裝訂整齊的調查結果交給鳴海光。

    “我們找到了他當時的領養人在福利院登記的記錄,一對東京本地的普通夫妻,然而當鳴海直人來到東京之後,卻並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現在看起來,這對夫婦的身份也十分可疑。”

    “他四歲就被領養,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後開始進入政界,公安調查了他從政史上每一次升任的記錄,發現他不止一次有違常態的‘破格’晉升。”

    “政界無非看家世、政績、資歷,更重要的還有年齡。”

    鳴海光將手上的資料翻到底頁,紙上那些黑白文字不明緣由的讓他突然感到大腦疼痛起來,他強忍着痛意總結道:

    “一個孤兒出生,沒有家族父母在背後支持的普通人——是組織一直在背後爲他保駕護航。”

    “沒錯。”小早川拓真點頭,“所以我們確認,鳴海直人應該是從小就被組織特意培養出來的那一批人。”

    “而你們認爲我和他簡直不要太相似。”鳴海光將資料扔在桌面上,單手扶住腦袋,“唯一不同的是,我的養父母有名有姓。”

    小早川拓真嘆息一聲:“我向鬼冢教官詢問了你在警校的情況,除了在心理評估方面有些問題之外,他對你的評價並不低,甚至還解決過超出你作爲一個學生目前個人能力的爆炸案。所以我個人認爲,四歲和十二歲依舊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不然在你從福岡回來踏入東京的那一刻,警方就會立刻逮捕你。”

    鳴海光覺得有些好笑:“這算什麼?先給我這個犯罪者坦白從寬的機會麼?”

    “不。”小早川拓真神情肅穆,“——是考察。”

    “我成爲警察二十年,至今都沒有忘記過剛入職時看過的那本殉職臥底名冊。”

    “鳴海君,你知道臥底警察意味着什麼嗎?活着時,他們必須拋下家人,拋下過去,像是飛蛾撲火般撲入泥沼裏,正義感和善良會讓他們在執行臥底任務時痛苦不堪,甚至產生自我質疑。而如果不幸暴露殉職——”

    “不能公開,沒有功勳,墓碑無名。”

    “有太多無名無姓的人在我們看不到的刀山火海中砥礪前行,誰生來不想榮光加身,甘願做那藏在黑暗中的幽靈?”小早川拓真苦笑着說,“不過都是爲了等來黎明。”

    黎明。

    聽見這個詞,鳴海光恍惚了一瞬。

    “你母親的事情我很抱歉。”

    小早川拓真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雖然聽上去像是找藉口,但是,我確實在提議派人保護鳴海千穗裏這件事情上做過努力。”

    “但你父親並沒有在郵件中提及任何有關於對方的話題,當時經過我們公安內部判斷,一致認爲鳴海千穗裏與組織無關。在通過村井卓調查組織的關鍵時刻,派警察去保護鳴海千穗裏反而會打草驚蛇,因此最後作罷。”

    他無比鄭重地朝着鳴海光鞠了一躬。

    “——這絕對是我們公安警察無法辯駁的失職。”

    眼前男人久久彎腰不起的樣子如同一座大山沉沉壓在了鳴海光的背脊上,他微微躬起腰漸漸呼吸急促,最後無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能明白小早川拓真的意思,也知道在鳴海千穗裏這件事情上,公安當時做出的判斷沒有任何問題。畢竟按照常理思考,像鳴海直人這樣的哪怕擁有另一半,也通常會尋找家世清白能夠幫助自己隱藏身份的普通女性結婚,而不是和一個和自己身份相近的人,因爲這會增加雙方暴露的風險。

    白石這個姓氏帶給鳴海千穗裏太多濾鏡,讓她太符合那個常理的一貫標準。

    鳴海光能理解,是真的能理解。

    可是另一段就他媽的太可笑了。

    什麼叫做四歲和十二歲依舊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什麼考察。

    鳴海光諷刺到快要笑出聲來。

    他這雙手在成爲鳴海家的養子之前就早已經再也洗不乾淨,哪怕鳴海一家三口是黑喫黑,他鳴海光也是三個人裏面陷得最深也不可能□□的那個。

    漆黑角落透不進微光,荒土沙漠開不出鮮花,東京的夜與十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擡起頭就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這位警官先生的判斷完全錯誤了。

    “你希望我成爲一個臥底。”

    “是雙面臥底。”小早川拓真目光銳利,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鳴海光撐在桌子邊緣正在發抖的手,繼續道:“我相信你進入警校其中應該不乏組織的安排,這會是一條比臥底警察更加難走的路,我們公安會給予你最大程度的信任和支持,直到你足夠成爲擊破組織最關鍵的那枚子彈爲止。”

    “如果我拒絕呢?”

    “那公安方面會立刻對你進行祕密逮捕,最大限度地從你身上獲取和組織有關的情報,然後將你送進監獄。鳴海君,在這一點上,你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說完這句話,小早川拓真突然緩和了表情。

    “但是你要知道,人總要朝着有光的方向走。”

    “……我明白了,我會做的。”

    鳴海光支撐着桌面站起來。

    “但我同意做臥底的事情只能有小早川警官你一個人知道,我們只在必要時交換情報,我不需要公安的支持和信任,同樣也不會將這些東西交予除你之外的任何警察。”

    鳴海光的大腦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有什麼東西似乎即將涌上來。

    “……你知道你這樣做意味着什麼嗎?”小早川拓真皺起眉審視着他。

    “不能公開,沒有功勳,墓碑無名。”鳴海光勉強露出笑容,“你之前就說過了。”

    身份是假的,過往是假的,作爲組織的格蘭威特,他從來沒有奢望過這些。

    做了壞事就要去贖罪,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他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管在什麼故事裏向來都等不到黎明。如果人生是一場必須背道而馳的路,那麼小人物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那些在黎明之前枉死的人們合上絕望不甘的眼睛。

    “就當鳴海光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也沒有關係。”

    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他也從來都沒有選擇。

    少年人揮了揮手留下這麼一句,並沒有回頭。

    小早川拓真站在窗邊看着鳴海光離去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他掛斷通知部下取消監視的電話,再次翻開被他丟進垃圾箱的那封郵件,目光落在的結尾處。

    【人生無常,我們都無法選擇,但我的妻子和養子本質上都是無比善良的人,我爲我有可能將會給他們帶來的苦難,感到非常抱歉。】

    男人站在室內久久沉默。

    鳴海光踏出公寓樓,才發現原來已經快要天黑了。

    “怪不到剛纔下樓梯那麼暗。”他垂着眼睛沿着人行道走的漫無目的,自言自語,“小早川警官連買個公共設施稍微齊全點的房子的錢都沒有嗎。”

    鳴海光對這一片完全不熟悉,不知道走了多久,口袋裏手機的鈴聲纔將他喚了回來。

    看到來電顯示鳴海光這纔想起來,自從自己從福岡回來後,那幾個傢伙就突然間藏了個手機輪流放在身上,還強行將號碼存進他的手機裏。

    他不停按着太陽穴試圖減輕那股痛感,慢吞吞地接起電話。

    “喂……”

    “哪呢?”剛剛從警視廳交完任務的松田陣平舉着電話站在馬路邊,開口還是熟悉懶散隨意的腔調,“今天坑了萩一頓晚飯,我們這邊結束了,一起來喫點大餐,絕對管夠。”

    旁邊的萩原研二苦着臉:“喂喂小陣平——”

    松田陣平轉過身,表情冷酷:“哦。萩剛纔說,你來的話我們就一起去喫銀座那家之前班長推薦的法餐。”

    “那萩原君大概畢業之前都得靠喫空氣活着了吧。”

    鳴海光找了塊角落蹲下來開了免提,想了想那情景忍不住想笑,半晌盯着黑掉的屏幕上自己的臉才發現上面的人壓根就笑不出來。

    他努力用着平常的語氣繼續和松田說着話:“不過乾的漂亮,地址在哪裏?”

    松田陣平立刻報上地址,隨後聽見電話那邊傳來對方的聲音。

    鳴海光一邊查找着路線一邊說:“我現在打車過去,不過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離那邊有點遠,我怕來不及,要不然你們到了先喫就別等我了。”

    “說什麼白癡話呢,這羣傢伙等一會兒是不會餓死的。”

    松田陣平忍不住笑起來。

    “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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