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度折東君 >第28章 月色
    沈疏緲昏迷前,看到了顧元知的身影,向她奔來。

    那麼慌張,那麼無措

    她還是第一次見。

    那可是顧元知啊!朝堂上刀光劍影也從不動搖半分的人,怎麼會露出那麼害怕的神色呢?

    沈疏緲心口的酸澀就像傷口一樣疼,眼角溼潤的那一刻,她終於再也撐不住了。

    淚水劃過她的臉頰,彷彿冬日銀裝中的一片雪花,輕輕緩緩。

    顧元知將她整個人摟緊懷裏,染了血色的衣裳沾到他的胸前的衣襟上,他雙眼猩紅,像着了魔一般抱起沈疏緲快步走出了小清閣。

    什麼太子?什麼東宮?

    顧元知在這一刻心底萌生出一股瘋狂的念頭。

    既然重來一次,懷中的人仍舊會受到傷害,那他也不必再顧及了。

    這天下將來由誰主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麼,是不是,他想讓誰來,誰就可以走上去?

    只要他能保護好他的緲緲。

    他要讓周桓明白,做太子也不能爲所欲爲,尤其是,在動了他的人之後!

    這一夜,東宮遭了刺客,太子被刺傷,路過護駕的顧夫人已被賊人重傷。

    官家發了很大的火,下令命開封府徹查此事,又將宮裏的御醫大半送去了永昌伯府,流水一樣的補品藥材一連半個月都沒有斷過。

    顧元知每日守在沈疏緲的榻前,一連三日沒有上朝。

    直到沈疏緲的傷情穩定了下來,他才重新穿戴好了官服,一大早如同以往一般去了朝上。

    可人人見了他,都覺得他不似從前一般溫潤,眉間眼中都盛着冷意,拒人於千里之外。

    一連好幾天在朝上,言辭犀利,稍有過錯,便能收穫顧大御史一番斥責,但官家聽了卻覺得甚有道理,重地被徹查,中等地被罰奉,輕地也被教訓。

    一時間偌大的大殿中,噤若寒蟬,也只有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子或是身負功勞的人能說得上話。

    這日下朝,顧文濱將人攔在了宮門前,硬拉拽着將顧元知帶到了馬車上。

    顧元知緊緊皺着眉頭,坐在馬車裏,脊背挺地像一根柱子那麼直,“三叔,我還要回府照顧緲緲。”

    顧文濱一臉着急,“三叔知道,三叔這就送你回去,趁着這時候你跟三叔說說實話。”

    顧元知問道:“何話?”

    顧文濱嘆氣道:“那日東宮遇刺並非傳言那般,是也不是?你那娘子怎麼會去護太子的駕?”

    話音剛落,只見顧元知那雙眼微不可見的眯了眯,他薄脣抿得緊緊得,一言不發,可越發如此,顧文濱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顧文濱又道:“這幾日你在朝上毫不顧忌,處處與東宮麾下的人作對,偏偏又無可指摘,你是不是爲了你那娘子?”

    只聽車內突然跳躍出一聲冷笑,是顧元知脣邊溢出的笑容,他道:“東宮?這天下可還不是東宮的,官家尚在,東宮就不能爲所欲爲。”

    顧文濱見他不答,卻出言牴觸東宮,只得嘆息一聲,“你啊!心思別太重了。”

    顧元知側過頭去看顧文濱道:“三叔,我是可是御史!”

    車駕一路行到了永昌伯府,顧元知下車前,回頭朝顧文濱道:“明日我要見厲王,緲緲一個人在府裏我不放心,父親母親那邊我還沒派人知會,不知可否請嬸嬸來照顧一日緲緲?”

    顧文濱看他眉間鬆鬆,神色已然不復方纔,又擔心他要去見厲王,最後之嘆了一聲氣,“好!明日三叔就讓夫人來你府上。”

    琅玉閣內,靜悄悄的。

    月濃守在主屋外,身旁的雪巧抽抽嗒嗒,徐映柔站在不遠處的廊下看着屋內未滅的燈火,一臉擔憂。

    屋內只有顧元知一個人。

    瀰漫着藥味的屋子彷彿終日不見陽光,儘管窗外的流螢已撲入內室。

    牀榻上的女子臉色蒼白,了無生氣的躺在那裏,早已不見往日鮮活。

    顧元知輕輕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隨後去拿桌上的藥碗。

    沈疏緲那一刺用了狠勁,她必須要讓自己比周桓傷得更重,這樣別人才能相信這是護駕所爲。

    但這一刺竟也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她一直昏迷,湯藥入不了口,每日都是顧元知已脣渡藥。

    顧元知微微含了一口,輕輕地靠近,修長的手指擡起沈疏緲的下巴,他的脣貼上那片冰冷,漸漸將藥汁渡入。

    一次一次,再反覆。

    每一次,他都小心翼翼,如珍似寶地將懷中人護好,不讓傷口牽動再裂開。

    一碗藥,讓他嘴裏苦澀不堪,但只要貼近沈疏緲,他就覺得心安。

    他扶着沈疏緲躺下,就坐在榻邊握着她的手,一雙眼緊緊不離躺着的人,也時時跟她說話。

    “緲緲,你可知這一生,我每一日過得都很難過。”

    “明明你就在身邊,我卻無法靠近你,不能做一個疼惜你的夫君,只能遠遠地看着你。”

    “可我如今後悔了!我不該臣服命運,我要那皇座之上的天變成我想要的天,這樣我才能保護你。”

    “以往是我太過寡斷,我覺得厲王殘暴,若得到皇位定會大肆兵戈,天下將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纔想着或許東宮也可以扶正。”

    “但我錯了,周桓他不配坐東宮太子的位置,原本就是鳩佔鵲巢,那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緲緲,你何時才能醒來?等我辦完這些事,你就醒來,好不好?不然就太晚了!我等不及了。”

    顧元知將那雙柔軟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一點點地溫暖着,他看着沈疏緲,輕輕一笑。

    “我怕……若我有什麼意外,來不及回來見你,你能不能早一點醒來?緲緲。”

    夜色漸漸深了,窗外的流螢似乎也飛累了,歇在嫩葉上不肯再牽動一下翅膀。

    顧元知夜裏就躺在不遠處的軟榻上,一夜裏他能醒來很多次,每一次他都要起身去看看沈疏緲才能再度睡下。

    他整個人染上一絲滄桑之感,從前的謙謙君子變得冷漠如斯,甚至帶了些戾氣。

    誰說這世上只有鋒利的刀刃最傷人?他顧元知不動刀劍,也能做到殺人於無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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