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她回到了三年前,顧元知騎着駿馬來沈園娶她。
前一日,正是他金榜題名,被官家親筆點進翰林之時。
整個汴京城熱鬧非凡,笙簫鼓樂,不絕於耳。
大紅的嫁衣披上她的雙肩,頭上的冠有些重,壓得她額上緊緊地勒出一條印子。
兄長沈之謂叫了一幫同僚攔在門口,四書五經,天文地理地出題爲難顧元知。
可顧元知是什麼人?那可是一舉登三甲的新科狀元,這題出到最後,那幫同僚反被顧元知問住了。
一個不留神,新郎官就溜進了院子。
沈疏緲聽見外面的喧鬧聲,將妝奩盒上遮面的喜扇拈起來,一步一步被丫鬟們扶出了閨閣。
她悄悄擡眼去看院裏站着的郎君。
君子如玉,意氣風發,教身後一衆人都成了陪襯。
沈疏緲聽見他開口對自己說:“緲緲,我終於等到今日,來娶你了。”
春風拂面,頭頂的煦陽暖暖地撒下來,將喜扇後沈疏緲的粉頰照得一些羞紅。
那一刻她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絲希望,一絲如同雙親那般情深似海的希望。
新婚之夜,她坐在紅簾帳後,喜燭光火明亮,柱柱紅淚猶如她此刻忐忑的心,前院的聲音逐漸小,廊上有人被簇擁着向前,離她越來越近。
沈疏緲擱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縮,在聽到屋外人熟悉的聲音後,猛地將喜服揉皺,聽到推門聲後,又驀地鬆開……
門外喧囂聲一片,與屋內的靜謐戛然兩色,顧元知將一切抵在眼前這片紅光之外,而不遠處的榻上正坐着他心心念唸了許多年的女子。
永昌伯府與沈太師府交好多年,他一出生就被自己孃親抱去給沈太師的夫人看,道是女婿都準備好了,何時給永昌伯府一個兒媳婦?
那一年,沈疏緲還在風娘子的肚子裏,不過才一個月大。
如今十幾年眨眼間過去,他終於等到了今日。
他的緲緲就在他的眼前。
合巹酒熱烈迷幻般從他的脣上蔓延到那一片胭脂色上,顧元知鼻尖都是香甜的味道,將他整個人都攏在一片朦朧的雪色中。
沈疏緲被那杯酒烈地淚光盈盈,脣上一片水光瀲灩,她緊緊抓着顧元知胸前的衣襟。
她好緊張……
蔥白的指尖捏的緋紅,粉頰灼燙,她連氣息都平穩不了,微微起伏着任由眼前這個人慢慢的靠近。
纖細的腰肢繃地筆直,他的逼近讓她不由自主地向後仰靠,露出白皙柔嫩的脖頸,一隻帶着陌生觸感的手掌扶上她的腰,掌心帶着無盡的灼熱,隔着衣衫將那一片肌膚熨熱熨暖,沈疏緲身子一顫,雙臂攀上了他的肩。
耳邊,顧元知微微的輕笑,那笑聲像他身上的白檀香一樣融入沈疏緲眼下每一個顫動的呼吸。
“緲緲~”
她情不自禁地出聲應他,“嗯~”
像一朵雲飄浮在漫天的霞光中,被風無所顧忌地輕拂。
他明明只是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可沈疏緲卻覺得他像在說別的,比這更柔更軟的話,春水一樣,波瀾般散開,又浪一樣涌上來。
地上撒滿了紅棗與桂圓,半截錦被掉在腳踏上,晃動間將上面一顆圓圓滾滾的果子掀開,叮一聲撞在桌角。
夜那麼靜,榻上的人卻彷彿聽不見任何的響動,他們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茫茫的浮動,在彼此的耳邊劇烈的爭鳴。
琴絃根根如同脊背上的硬骨,卻被柔軟的指腹輕輕按壓,奏出悅耳的鳴章。
沈疏緲額角的汗珠晶瑩剔透,墨一般的長髮攏在脖頸間,映得肌膚雪白,可越白那紅暈就越強烈。
她好熱。
“夫君~”
她的聲音像一團水霧,一碰上顧元知就散開了。
散開的人停下一切動作,他呼吸灼熱,像火一樣,將這一團水霧燒得乾涸。
暗夜裏,顧元知的笑聲掩不住外泄的驚喜,他哄着她,“緲緲,再說一聲,讓我聽聽~”
沈疏緲得了一絲空隙,將夜裏的晚風納入,她迷濛着一雙眼,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叫夫君好?還是你想聽別的?”
顧元知沉了沉身,雙臂撐在她的肩頭一側,啞聲道:“夫君好聽,別的……也好聽。”
話落,沈疏緲已經來不及再開口說一句完整的話。
等內室的風浪逐漸平息,一隻手從帳中伸出來,從榻邊小凳上撈起一杯清水。
沈疏緲被牽引着向上擡起下頜,冰涼的水被顧元知含住,一點點渡給她,他的手撫着她的頸,指腹輕輕按在上面,按進一個柔軟的渦旋中,摻着水滑到那一方鎖骨上。
沈疏緲小口小口地汲着水,輕輕緩了口氣,渾身散軟,連指尖也不願再動彈,“好累~”
顧元知輕輕撫着她的頭髮,在她頭頂上呢喃笑道:“緲緲~你可半點力也沒出。”
水濛的眼睫輕輕眨了眨,沈疏緲沒力氣同他再周旋,只嚷着道:“腿疼……”
“嗯?”顧元知輕輕旋出一個氣音,將她的肩向近攏了攏,“怎麼腿就疼了?我瞧一眼。”
沈疏緲立刻按住他,鼻尖觸上他的下顎的輪廓,她順勢擡脣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朝他抱怨,“怪你肩……好高~”
顧元知半點不覺得疼,反而由着她酥酥麻麻地咬着,笑着伸手去揉她的膝蓋。
夜色好深,窗外的月光不倦地映上瓊臺珠冠。
美人如玉,陷於山巔。
成親之後,蜜裏調油般的時光猶如流水,顧元知會帶她去賞花,在大片的蓮湖裏與她泛舟,每日下朝都會繞路去捎帶她愛喫的糕點。
細細瑣事也如同春光,無限般好,他對她疼惜像與生俱來的本事,融入她,縱容她,經年不倦。
直到幾年後喪龍鍾響,太子登基……
那一日,沈疏緲坐在廊下,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色盡黑,可顧元知卻始終不見回來。
天陰陰沉地下起了茫茫不盡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