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向東不怎麼相信弟弟的話,說道:
“向陽,你在吹牛吧,哪會有這麼好的日子給我們作田人過呀?”
“沒吹牛,大哥,我說的是真的。”郤向陽鄭重其事地說,“現在全國在搞改革開放,我們農村也在搞單幹,只要我們好好幹,日子肯定會一天天好起來,將來一定能過上我們現在想象不到的好生活。”
“向陽,媽可沒你這麼敢想,啥山珍海味的,只要能餐餐能填飽肚子,不穿打滿補丁的衣服,有錢供你們倆兄妹上學就好了。”
“是啊,現在都窮成這樣了,哪敢想過那麼好的日子呀?”郤平安嘿嘿笑了兩聲,“要能過上像你媽說的日子,也就心滿意足嘍。”
郤向陽煞有介事般環顧了圈父母兄妹,敞開嗓門說:
“我向你們保證,將來一定能過上我說的好日子。不信,等着瞧!”
小妹趕緊舉手道:
“二哥,我信你!二哥從來不騙我,這回肯定也不會騙我。”
郤向陽輕輕拍了下小妹的頭,風趣地笑着說:
“小妹,你可是二哥忠實的粉絲哪。”
“粉絲,啥粉絲呀?”小妹鼓着腮幫,搖搖頭說,“二哥,我可不想做薯粉絲哦。”
“啥薯粉絲呀!”郤向陽哈哈笑道,“二哥說的粉絲,指的是支持者,就像你相信二哥的話一樣,現在明白了吧?”
“哦,原來這就叫粉絲呀,明白了。”小妹點了點頭,接着又好奇地問,“二哥,你哪來這麼多新鮮詞呀?”
郤向陽故作詭祕地對妹妹笑道:
“這是祕密,不告訴你。”
郤向東自以爲是地說:
“你二哥書讀得多,新鮮詞也自然就多了。”
“大哥說的是,等我到城裏讀高中了,也會曉得好多新鮮詞兒。”
“還長着嘞,現在才上五年級,還有三年半時間才上高中。”郤平安若有所思地說,“爸呀,就希望你快快長大,這樣就沒啥掛念了。”
或許這只是句平平常常的話,可姚月娥聽後生出生死別離的悲傷來,卻假裝若無其事地對丈夫笑道:
“向紅也有這麼大,還有兩個這麼大的哥哥,他們都會照顧好自己妹妹的,用不着你掛念啥的。你呀,安心養病就好了。”
郤平安不想再聊自己的病,只那麼笑了笑,接着問大兒子:
“向東,啥時候開始分田到戶呀?”
郤向東答道:
“爸,過了元宵就開始分田,公社幹部都已經說定了。”
“這麼快呀。”郤平安剛說完又問,“這田怎麼分嘞?”
“會上說,按口糧分田,還有就是好的田和差的田搭配分。”
“這到也公平,只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有些亂,作田不大方便。”
“會上大家也說過這事,可誰也不想都拿差的田,也就只能這樣分了。再說又不是我們一個村,全公社都是這樣,也就沒啥好說的。”
“好的田搭差的田分確實做得合理,算是兩碗水端平了,誰也沒說的。至於田地分散些也不啥,就是多走幾處的事兒。”
“好事,確實是好事!”郤平安點頭叫好,隨即又想到自己的病,不免嘆口氣說,“就我這身子,還不曉得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幹活了。”
姚月娥心頭一沉,卻依舊掛着笑說:
“等好了,你就能像以前那樣幹活了。再說了,就算你幹不了,不還有我,還有向東嘛,田裏的活就不用你操心了。”
一想到父親不久就要永遠離開自己,離開這個家,郤向陽內心充滿了悲傷,卻故作輕快地說:
“還有我呢,到時我也會下地幹活的。爸,你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向陽,你就別湊熱鬧了,你可是要上大學,在城裏工作,做城裏人的。”郤平安瞅着小兒子笑道,“爸這輩子呀,就盼着你有出息。”
郤向陽不知該說什麼好,索性不開口了,只那麼無奈地笑了笑。
小妹自告奮勇地說:
“爸,還有我呀,我也要上大學,做城裏人,在城裏工作。”
“好,向紅,你有這志氣,爸很高興。”郤平安摸了摸蹲在身邊的女兒,笑眯眯地說,“你要能考上大學,出人頭地,祖墳冒青煙嘍。”
小妹霍地站起身,胸有成竹地大聲說:
“這青煙一定要冒的,因爲我一定能考上大學,出人頭地。”
郤向陽瞅着妹妹說說:
“小妹成績這麼好,又認真刻苦,將來肯定能考上大學,肯定會有出息的。爸,你就放心好了,一丁點問題都沒有。”
“你們倆都能考上大學,都有出息,爸這輩子再苦再累也值。”
郤平安說罷呵呵笑了聲,過了下又皺着眉頭嘆口氣說:
“爸呀,就怕拖累了你們。這病沒好不說,倒是欠了一屁股債呀。”
提起這債來,姚月娥也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卻擠出笑寬慰丈夫:
“別操心,平安,不管欠多少債,到時候我們都能還清的。”
“是啊,爸,馬上就要分田到戶搞單幹了,不光種地能掙錢,搞副業也能掙錢,這點債肯定能還清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郤向陽跟着母親安慰父親,心裏卻擔憂遠水解不了近渴,畢竟再過一個來月就得跟李工頭結利息,這錢上哪兒弄呀!
郤向東坐在飯桌邊的長凳上低頭不說話,眉頭緊鎖,面露憂色,因爲他清楚家裏欠了多少債,要還這些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妹拍拍父親的肩膀,模仿大人的口氣說:
“想開點,不就點錢嘛,等病好就掙回來。爸,你就別難過了。”
“就算是這樣,爸心裏也不是個滋味,畢竟是治病花的冤枉錢哪。”郤平安自怨自艾地說,“唉,啥都不生,怎就偏偏生這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