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02 章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百零二章女子又如何

    一行人入了幽州境內後,便在一處名爲羑里的小城暫駐,此處離小重山尚有五六百里的路程,離着更南邊的太行山還得再多走一日半日。李長安卻好似並不心急,在羑里小城足足逗留了半旬的日子。

    習慣了烈日風沙的五十騎白馬營駐紮在城外,這幾日反而叫春日裏的蟲蟻折騰的叫苦不迭。可李長安卻仍舊沒有半點要拔營的意思,每日不是躲在客棧裏鑽營祕籍,就是與黑衣老者相互砥礪武道。五十騎雖面上無甚怨言,但私下裏都對這位北雍新王頗有微詞,更有甚者明言後悔沒與寧將軍一同回北雍。若是上陣殺敵,這些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騎卒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成日跟在一個女子屁股後頭優哉遊哉的遊山玩水,這算哪門子的隨行護駕?偏偏燕小將軍也腔不開屁不放,由着那女王爺任性,若非趙龍虎那日正巧撞上幾個騎卒口無遮攔,按軍律各賞了十幾大板,興許還真有幾個硬骨頭的偷偷跑回北雍了。

    得知此事,李長安不怒反笑,讓燕白鹿親自去營中安撫一番,告訴那些不安分守己的騎卒,歸北前要去沸水城走一趟,若是沒那個膽子,就趁早滾回北雍喝奶去。五十騎白馬營聽罷,當場半跪在地,誓死效忠。而後李長安又讓燕小將軍自掏腰包,請了一頓酒肉,平日裏糙話連篇的一羣大老爺們兒,那夜掏空了肚子裏僅剩的一點墨水,把燕白鹿李長安二人誇了個天花亂墜,聽的玉龍瑤都紅了臉。

    李長安依然面不改色,笑意平淡道:“這五十騎中,除卻趙龍虎,呂勁州,嚴馳這三人,尚有幾個可塑之才,等他們隨你再多歷經幾次生死戰,若都活下來,便可收做心腹。餘下的人日後都打散了調遣去各路營中,只要有軍功在手,就不怕爬不上高位。待他們掌權時,這枚虎符纔算真正交到了你手裏。”

    那紅衣女子走後,燕白鹿沉默寡言了幾日,情竇初開便逢離別,有些悲春傷秋也屬人之常情。所幸燕白鹿在情字上不同尋常女子那般矯情,甚至比自詡花叢老手的李長安更爲豁達,沒過多久那個老成穩重的燕小將軍便又回來了。於此李長安尚未多言,倒是蔣茂伯毫不吝嗇的讚賞了一句“不愧是燕家女兒“。

    身爲將種子弟,兒女情長終歸不及忠義兩全。

    聽聞此言,燕白鹿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問道:“這便是你停駐在此的緣由,等着沸水城出兵?”

    李長安緩緩搖頭,模棱兩可道:“是,也不是。”

    不等燕白鹿繼續追問,立在窗邊一直朝外張望的玉龍瑤忽然道:“公子,林小姐入城了。”

    李長安朝坐在一旁的蔣茂伯使了個眼神,後者點點頭,起身快步離去。

    燕白鹿這才恍然,皺眉道:“你在等林白魚?”

    李長安笑着解釋道:“咱們走前長安城各處好似都消停了不少,暗地裏實則都盯的緊,我若直接把她送去北雍,那些不老實的老狐狸又要不安分了,我可不想這塊璞玉尚未雕琢便成了他人投石問路的石子。此女又過於聰慧,若隨咱們同行,難免察覺洛陽的身份,倒不是有意瞞着她,只是過早知曉於她無益。所以我才囑咐尚書大人稍晚些時日再出城,也好讓他父女二人多享幾日天倫之樂,林杭舟縱使有再多的怨言,這幾日多半也該認命了。”

    燕白鹿自幼鑽營武學兵法,在此道上頗有成就,就連李元絳都曾言“此女生來將才”,於官場機巧卻涉及未深。原先燕白鹿自覺在權術謀略上不及李長安,只因歷練尚淺,若有李元絳那樣的高人引路,假以時日的打熬定能獨掌一面。可聽完李長安這番言語後,只細細咀嚼了半晌,燕白鹿頓覺背脊發寒。再回想那夜遮星臺的傾塌,看似行徑瘋狂,卻暗藏玄機,不若李長安爲何只偏偏毀了遮星臺?那驚天地的一劍,便是將整座太和宮毀去也絲毫不奇怪。

    先前燕白鹿一直在後悔,那夜沒與李相宜同去上小樓,可遮星臺一倒,沒過幾日,那女子便安然無恙的回來了。這其中,李長安與姜家女帝,甚至與那位臥龍先生之間的對弈,旁人難以知曉其兇險,半步錯則滿盤皆輸。姜家女帝即便輸了也不過輸在一時,李長安若輸了那便輸了整個北雍,輸的傾家蕩產。

    燕白鹿收斂心思,沉聲道:“白鹿,授教了。”

    李長安會心一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將軍年紀尚輕,又未曾涉及官場,自然看不透徹。不過這世上總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若旗鼓相當,便賭在氣運。我費盡心思也只從姜漪手裏討回一星半點,將軍不必過謙,往後日子還長,總有揚眉吐氣的時候。”

    燕白鹿心思一轉,不由得問道:“王爺當真打算重用林白魚?”

    李長安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窗外道:“重用尚且爲時過早,林白魚學識淵博不假,到底是個沒喫過苦頭的金枝玉葉,人間疾苦四個字寫起來容易,可光會寫有何用?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兵法大家比比皆是,真給他們扔去前線,十個有九個半要哭爹喊孃的逃回來。這一點陳知節倒是有自知之明,雖有傲骨卻能屈能伸,否則我可不管他是誰人門生,統統都丟出古陽關喫沙子去。”

    燕白鹿神色有些不忍,躊躇道:“可……林白魚畢竟是個女子。”

    街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來,駕車的人是蔣茂伯。

    李長安收回目光,轉頭看向燕白鹿,好笑道:“將軍不也是個女子?”

    燕白鹿不自覺摸了摸掌心裏的老繭,暗自嘆息,看來那位林小姐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在那位林家小姐進門前,燕白鹿與玉龍瑤不約而同告退離去,蔣茂伯再將人帶到後亦不做停留。

    屋內此時,只剩李長安與林白魚二人。

    女子面上不見路途風塵,一身妝容素潔得體,微微欠身道:“林白魚見過王爺。”

    李長安擡了擡手,示意道:“在外不比在家,沒什麼好招待的,林小姐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二人相對而坐,李長安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林白魚則始終微垂着眼眸,不與直視。

    李長安微笑道:“林小姐若有什麼話,不妨直言,畢竟往後朝夕相處的時日還長,藏着掖着相互猜忌於誰都無益。眼下趁着我心情好,你想說便說,想罵便罵,我權當耳旁清風,絕不計較。”

    女子緩緩閉目,低聲道:“林白魚,無話可說。”

    誰知,李長安竟忙不迭的道:“這可是你說的,過時不候。”

    林白魚錯愕擡眼,就見那青衫女子笑的一臉奸相,心中頓生悔意,可話已出口,依着她的臉皮怎好意思反悔?

    林白魚壓着怒意,沉聲道:“王爺,莫要欺人太甚!”

    李長安挑了挑眉頭,雙手攏在袖中,好整以暇道:“我就說你們這些千金大小姐難伺候,好話賴話都不聽,所幸是碰上了我,換做別人,你敢以下犯上一個試試。今夜就把你捆了丟牀榻上,污了你的清白身子事小,日後多半淪爲胯、下玩物,莫說你那滿身才學,門都別想踏出半步,到那時誰還在乎你是什麼女狀元,孤身老死便算善終。”

    說到最後,李長安勾了勾嘴角,“這才叫欺人太甚。”

    林白魚冷冷一笑,孤傲道:“林白魚雖是女子,卻也知曉什麼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王爺若是這般打算,不如殺了林白魚,大不了書信一封回長安城,就說林白魚死於寇匪刀下,此生不孝,來世再報。”

    不知爲何,看着眼前的女子,李長安不經記起了前些年遇上的那個負槍女子,如出一轍的一根筋到底。

    見李長安莫名走神,林白魚剛冒出頭的氣焰頓時消散了大半,着實摸不準這個喜怒無常的青衫女子到底在想什麼。

    一時間,屋內沉寂,唯有窗外時不時傳來街道上的人聲喧譁。

    過了半晌,李長安纔回過了神,不再爭鋒相對,笑容和煦道:“若是旁人,死多少我都不心疼,如林小姐這般才情學識皆上乘的女子,傷着半分都可惜。我這人沒什麼長處,就是惜才,如今太平盛世人人皆可建功立業,林小姐就不想一展報復?“

    林白魚愣了愣,好似沒了底氣,躊躇道:“可……我是女子……”

    李長安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笑道:“女子又如何?北魏女將秦鍾離,太學宮稷上先生孟竹,大秦女武皇,王朝天子姜漪,武陵王姜鳳吟,她們哪個不是女子?”

    林白魚微微張着嘴,發不出聲。

    李長安接着道:“讀書行路,林小姐,書讀的夠多了,路也該走走了。從今日起,我帶你一一去看看什麼叫萬里江山。”

    窗外月色怡人,林白魚不知獨坐了多久,回神時已不見青衫身影,只留滿屋清輝,耳畔猶在迴盪着那句話。

    “你還是穿白衣好看。”

    林白魚走到窗邊,望着琳琅燈火,輕聲喃呢:“還有一人,北雍王李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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