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行 >第 203 章 第二百零三章
    第二百零三章我來看你了

    出了羑里小城後,馬車的行徑速度明顯加快,中途路過城池也不再做停留,徑直奔着太行山去。

    李長安一行人早已風餐露宿慣了,餓了乾糧果腹,渴了山泉解渴,偶爾獵幾隻山中野物祭祭五臟廟,權當雲遊江湖。倒是自幼錦衣玉食的林白魚,這一路也無甚怨言。只是成日窩在馬車裏,極少露面,喫飯時也只讓貼身丫鬟春暉來取。

    李長安見不得這般惺惺作態,借來了燕小將軍的愛馬梨花兒,不顧丫鬟春暉百般阻撓,生拉硬拽把林白魚拖下了馬車,丟到馬背上,二人共乘一騎走了五十里路。起先傲骨嶙峋的林小姐一副坐以待斃的模樣,於是李長安策馬狂奔出五里路,嚇得林白魚面色如雪,一個勁兒的往她懷裏靠,所幸李長安也未有出格的舉動,只是嘴上不饒人冷嘲熱諷了幾句。知曉這人不安好心之後,林白魚才學乖了,既然之則安之。待沉下心境,舉目望去,四周峯巒環繞,山清水秀,宛如一幅錦繡江山從畫中躍然而出,林白魚頓覺目眩神搖,望着眼前巍然景緻,許久沒有出聲。

    世家女子大都一生禁錮於高牆之下,即便遠行最遠也不過離家百里。林白魚只在幼年時隨母親去過百里之外的小天庭山上香,母親過世後,只讀聖賢書不信鬼神說的林杭舟常年公務纏身,與女兒閒聊的功夫都欠奉,就更別提出城遊玩了。林白魚何曾不羨慕身爲男子的兄長,只是知曉自己將來嫁做人婦的命運,走遍九州又如何,見識過萬里江山又能如何?好不容易飛出那金絲籠,又被鎖在深院中獨望高臺,與其大夢一場空,不如早些迷途知返。

    但短短几日,林白魚便覺着自己又陷入了一場黃粱夢,夢中有青衫,腳下有山河。

    途徑一處田埂邊時,李長安放緩了馬速,與林白魚聊起地域民生,告訴她書上所寫的“物阜民熙”從哪兒來,如何“春播秋收”,爲何“北貧南沃”,何爲所謂的“民生所向”。

    走完不長不短的五十里路,林白魚一言不發,只在回馬車前道了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古人誠不欺我”。

    李長安自賣自誇問了一聲“林小姐覺着本王騎術如何,明日可還想與本王策馬共遊?”惹來林白魚一個鄙夷眼神,也不搭理她,徑自鑽入了馬車。

    李長安倒不以爲意,拍了拍白馬的脖子,自顧自道:“遙想當年,多少女子做夢都想與我策馬江湖,她竟不知好歹,你說是不是梨花兒?”

    白馬打了個響鼻,似是憤憤不平。

    給林白魚當馬伕的燕白鹿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厚顏無恥。”

    李長安一笑置之,回了前頭的馬車上。

    雖說林白魚沒把李長安的話當真,但就好比開了葷的餓漢子,有了第一頓就想第二頓。外頭景緻仍是那般心曠神怡,但坐在馬車上看,與騎馬賞遊就是兩種不一樣的心境,自然是後者更讓林白魚心癢難耐。可自打那次之後,李長安便沒了動靜,她一個大家閨秀,臉皮子又薄,總歸是難以啓齒。

    所幸沒過兩日一行人便到了太行山腳下,當林白魚站在山道口仰頭望去時,只覺天旋地轉。眼下剛過辰時,李長安便說要在今日之內登上山頂。

    丫鬟春暉急的都快哭了,拉着林白魚的胳膊,低聲道:“小姐,這可怎麼辦?”

    武當山號稱千丈高,那時林白魚上武當足足耗費了三日的功夫,若非山腰處皆有道觀,免不得露宿山野。可這太行山放眼望去,絲毫不輸武當,僅憑她的腳力要在一日之內登上山頂,無異於癡人說夢。

    林白魚傲氣歸傲氣,素養卻是極好,該喫的苦頭不會有半點怨言,否則怎能容忍李長安一次次打壓而不心生私恨。如今也只是一張俏臉煞白,強忍着一聲不吭。

    幾人之中,唯獨燕白鹿尚有幾分於心不忍,走到李長安身側,低聲道:“王爺若着急上山,不如讓林小姐留在馬車上,末將安排幾人護衛便是。”

    李長安瞥了一眼林白魚,微笑道:“誰知道咱們要在山上待多久,總不能一直把她丟在這,萬一出了個好歹,林杭舟還不得跟我拼命。”

    此時正值清明,有不少往來行人上山供香,太陰劍宗雖比不得武當與天師府的道教正統,但好歹有百年宗門的底蘊在,只不過這些年幽州境內新築起了不少寺廟,太行山的香火遠不如早先那般鼎盛。

    燕白鹿看了一眼不遠處幾名身強力壯的滑竿夫,猶豫着詢問道:“那給林小姐僱頂滑竿?”

    李長安笑意淡然道:“僱上吧,不過讓他們跟在後頭,何時林小姐走不動道了,再讓他們擡上山。”

    燕白鹿皺了皺眉頭,李長安誠心要讓這位千金小姐喫點苦頭,哪裏是她可左右的。

    白馬營包括趙呂嚴三人都留在了山腳下,李長安拉了林白魚一同走在最前邊,爲了照顧林白魚的腳力,李長安走的不快。一炷香的功夫過後,一行人來到了門坊前。

    佈滿青苔的石門坊歷經幾百年風吹日曬,陳舊不堪,但“太陰劍宗”四字依然刻印清晰,隱隱透着百年宗門的龐然氣勢。

    門坊邊立着一名身着雅青道袍的年輕女冠,中上之姿,秀色內斂。嗓音清脆,一開口便猶如溪流娟娟。

    “閣下可是李長安?”

    青衣女冠看着李長安,一雙眼眸明亮清澈,彷彿絲毫不覺直呼親王名諱有何不妥。

    李長安也不計較,笑着道:“正是在下。”

    青衣女冠雙手疊放在腹部,微微躬身道:“弟子程青衣,奉太上師祖之命,迎閣下入山。”

    李長安哦了一聲,挑眉道:“你就是程青衣。”

    面色清冷的青衣女冠只打量了李長安一眼,便默然垂首,而後側過身,擡手道:“閣下,請。”

    李長安不再多言,舉步走過門坊。

    太行山的石階不如武當山那般平穩,似是許多年不曾修繕過,剛走出半柱香的功夫,林白魚的額頭便冒出了細汗,腳步也不如先前那般穩當。這下可苦了丫鬟春暉,不僅得顧着自己腳下,還得顧着她家小姐。

    程青衣始終恪盡職守,快了李長安半個身形,腳下如履平地,氣機綿長。

    李長安回頭瞥了一眼轉瞬便落到最後頭的林白魚,朝玉龍瑤使了個眼色,後者不得不再度放慢了步伐,以便照應。

    轉回頭,李長安開口道:“敢問道長,你家太上師祖是何人?怎知曉我等今日上山?”

    好在青衣女冠看似不諳世事,禮數卻是周全,側頭微微垂首道:“閣下可曾聽聞妙蓮真人陳汝言,便是小道的太上師祖。”

    李長安聞言失笑道:“原來如此,陳道長枚卜一術通玄,難怪算到我要來。”

    末了,李長安又微微一愣,脫口而出:“這老道士還沒死呢?”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寒光迎面射來,隱隱透着殺氣。看來清冷如泥菩薩的青衣女冠,也並非那般不食人間煙火。

    李長安自知禍從口出,趕忙亡羊補牢,道:“道長莫誤會,在下與陳道長乃是舊相識,只是昔年那些故人大都魂歸九天,沒想到過了六十年他仍在世,委實有些驚喜。”

    程青衣側目望着她,不冷不熱道:“承蒙閣下惦念。”

    拿熱臉貼了冷屁股的李長安不再自討無趣,修起了閉口禪,直到走了半日功夫,山道旁出現一條蜿蜒小徑,李長安這才招呼一聲,停下了腳步。回頭再看,早已不見林白魚的身影。

    李長安指着那條小徑,佯裝不知,好奇問道:“這路通往何處?”

    程青衣神色有些猶豫,看了李長安半晌,才道:“無甚旁的,路盡頭有一條大瀑布,門內弟子時常來此修行。”

    李長安似是有了興致,轉頭看向燕白鹿蔣茂伯二人,笑着道:“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瞧瞧。”

    燕白鹿拿路邊斷枝做了一處標記,幾人踏上小徑,往深處走去。

    小徑兩旁綠蔭蔥蔥,時而可聞山中鳥獸啼鳴,沒走多久,拍水聲便逐漸震耳發聵。走出小徑,一條如白娟般的瀑布赫然出現在眼前,雖不及高嶺懸瀑那般壯觀,卻有種小家碧玉的賞心悅目。

    李長安面色平靜,獨自走到溪水邊,看着不復往日的故地,眼眸中隱隱透着一抹哀傷,良久無言。

    玉龍瑤只知李長安算是太陰劍宗的半個弟子,若算起輩分來,這青衣女冠怕是都的喊一聲師伯祖或是師叔祖。但那幾十份厚厚的卷宗裏對李長安與白鶴仙子過往的旁枝細節未有一字半句,李長安私下裏亦隻字未提,自然對此一無所知。

    只是回想那些年,她獨坐閣樓,一頁一頁,一卷一卷,年復一年的看着那些白紙黑字,彷彿看盡了李家北府軍的一世榮辱,陪着那個名叫李長安的少女走完了半生,不過那時她也到了風華正茂的年紀,也終於看懂了字裏行間的滄海桑田。她曾問祖母,爲何過了這麼多年,仍要爲李家效忠。祖母告訴她,李家忠於北雍,而北雍忠於朝廷,只要一日不曾更改,她們便忠於李家,至死不渝。臨終前,祖母只留下一句話,做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

    此時,玉龍瑤凝望着青衫的背影,心中悲涼。

    李長安何曾對不起天地,何曾違背了良心,只是天地不曾對得起她。

    不知站了多久,李長安緩緩蹲下身,拾起腳邊一顆似火燒過的漆黑石子,輕柔道了一聲。

    “傻道姑,我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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