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

    “你還有臉叫我們?!”鶴見亞希喘了幾口粗氣,瞪着他,“你看看你在做什麼!打排球?!你把我們鶴見家的臉都丟盡了!!”

    “哈?打排球怎麼了?礙你眼了??”反應過來的月島螢怒從心起,冷笑道,“哦,對了,像大嬸這樣的身高,還——”

    “阿月!”鶴見謙偏頭喝住他。

    “你就是跟這種人一個學校?哈,怪不得——”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和輕蔑,女人垂眸,擡手扶額,似是頭暈,靠在一旁的丈夫身上。

    “母親,是我自己想打排球,跟其他人沒有關係。”

    “夠了!”鶴見蒼沉着臉,“你知道我們爲了找你費了多少心思嗎?馬上給我滾回家!”

    武田一鐵聽到這話,忍不住上前一步,“這位先生——”

    衣角被人拉住,少年輕輕搖了搖頭,制止了他的動作。

    鶴見夫婦難掩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冷着臉轉身向門口走去。

    圍觀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站在中心的他們卻一片寂靜,無人開口。

    月島螢看着黑髮少年的側臉,左臉的掌印在白皙的臉上分外顯眼。但對方的神情十分平淡,像是對這一切早有預料,更像是已經麻木了。

    他眉頭一跳,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

    “今天我打得很好,對嗎?”鶴見謙突然開口。

    “什...”

    “是。”一直沒有出聲的烏養繫心接了話。他看起來很冷靜,如果忽略腿側緊握的拳頭。

    他頓了頓,終於鬆了拳,顫着手拍了拍自家小孩的頭,聲音重而堅定,“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尤其是今天,發揮得很出色。”

    掌心下的頭髮很柔軟,依戀似的貼着粗礪的手掌。

    少年露出了一個很輕的笑,“那就好。”

    “鶴見謙,你——”月島螢抓住他。

    兩人視線相對,月島螢咬了下後槽牙,鬆開手,別過臉。

    “那麼,比賽請加油。”少年朝自己的同伴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

    背影很清瘦。他挺直了背,一步步朝門外走去,步伐堅定。

    不說再見。

    也沒有回頭。

    *

    車上的氛圍很凝滯,沉默壓得人透不過氣。坐在最後面的少年卻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氣氛,垂首坐着,一言不發。

    車輛駛入鶴見宅的車庫,鶴見夫婦相繼下了車,並未理會後面跟着的人,直接朝家門走去。

    “少爺。”開門的司機見到他,像是沒看到他臉上的掌印,低頭喊道。

    “辛苦了。”鶴見謙輕聲應了句。幾個月過去,這裏並未發生變化。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熟悉到令人噁心。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剛一走進客廳,迎面而來一句。

    “跪下。”

    聽到這句話,他的表情毫無波動。

    什麼也沒說,少年垂眼,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說完這話的鶴見夫人跟丈夫上了樓,來往的僕人對此熟視無睹,紛紛沉默着做自己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鶴見蒼走下來,看到跪在客廳中間的人,眉毛一皺,冷聲說,“明早要去見山本先生,這場音樂會很重要,你必須拿下這個名額。”

    見他毫無波瀾的樣子,又看到他一身的運動服,眼中厭惡更甚,“今晚練好你的琴,明天別給我們丟臉。”

    說完,像是不想再看他一眼,直接轉身又上了樓。

    少年跪在原地,雕塑般,一動未動。

    不知多久,一位女僕匆匆走過來,低聲對他說,“少爺,夫人讓你去練琴。”

    好一會,鶴見謙才微微動了動身子,扶住茶几,撐着幾近無知覺的雙腿勉強站起。

    “少爺。”見他要走,女僕又開口,神情猶豫,“夫人還說,不練完...不準睡覺。”

    “...知道了。”

    他應了句,拖着麻木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了走廊深處的房間,消失在女僕的視線裏。

    *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黑暗。窗簾跟他離開那天一樣,拉得死緊,透不出一點光。

    他坐在最熟悉的位置,低頭看着面前的黑白琴鍵,因爲久未進食,胃部傳來熟悉的灼燒感。

    “叩叩”

    敲門聲響起。

    “請進。”

    門開了,門口站着一位年紀較大的女僕,“小少爺。”

    “...佐川阿姨。”沒有擡頭,鶴見謙就知道這是自小照顧他的女傭。

    “我給您拿了冰袋來,還有些喫的。”

    “謝謝。”

    “小少爺,”老僕頓了頓,“這次您真的做得不好...先生和夫人都很生氣。您...我聽說先生找了人今後專門跟着您,怕您又離家出走。”

    見他不爲所動,她嘆了口氣,“那...我把東西放在門口了。您記得要敷一敷臉,明天才能消腫。”

    門再次關上,屋內又迴歸寂靜。

    鶴見謙閉了閉眼。

    *

    前一天晚上,他接到了跡部景吾打來的電話。

    “今天的比賽怎麼樣?”

    “2比0贏了。”

    “恭喜。”跡部景吾笑了笑,“晚上好好休息,明天還有比賽吧?”

    “嗯。”

    應了這句後,兩人一時有些沉默,但都沒有掛電話。像是在等些什麼,等着他們都心知吐明的一些事。

    遠處,橙紅交錯的東京塔在夜裏分外耀眼,路上的人們裹着大衣,低着頭急匆匆地走在路上。

    沒有人停留。

    “我今天上場了。”他突然開口。

    電話裏的呼吸聲猛地一重,那邊的人許久沒有應聲。

    “上場前,我想了很多,我要不要上,我能不能上,上了之後會怎樣。”

    “但當我站在球場上的那一刻,我什麼都沒想。”

    “我只知道,我就是爲了這一球纔來的。”

    他頓了頓,嘴角微微上揚。

    “小景,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只是一球而已,只是25分中的一分而已。”

    “但這是我的球。是獨一無二的,只有我能打出來的,屬於我的球。”

    “我真的很幸運。能夠認識這麼多朋友,能夠和他們一起打排球。”

    “所以,”他擡頭,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即便我這之後再也不能打球,我也沒有,哪怕是一秒鐘的,後悔做出這個選擇。”

    *

    他睜開了眼,雙手擡起。

    背後的肌肉扯得生疼,他極輕地吐了口氣。

    屋內響起了琴聲。

    先是斷斷續續,接着逐漸流暢。

    琴聲悠揚,融着深沉的夜色,似乎也帶上了濃烈的鬱色。

    在空蕩的房間裏,沉重地,壓抑地,無力地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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