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雨水總是尋常。
綿密的春雨如牛毛,似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
街道兩旁的烏色房屋全攏着層淡淡的薄霧,在朦朧的早晨佇立,靜謐不語。
一頂淺色油紙傘冒着春雨,在一座宅院周圍繞了繞,然後於某個小門停下。
“吱呀——”一聲輕響,小門從裏面打開。
一個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少女探出頭,向傘下的少年露出了個狡黠的笑:“你來啦?趁着我爹孃這會沒發現,我們走吧?”
少年沒出聲,只是紅着臉點頭,手中的傘下意識地往少女方向偏了偏,另一隻手小心牽過少女的柔荑。
……
街道上——
一抱着白貓的女子站在一角,並未撐傘。
清清涼涼的雨絲纏綿而至,順利穿過她有些透明的身子,洇溼腳下的地面,沒有半分溼意留在身上。
路過的早行人撐傘匆匆而過,對她的存在沒有絲毫的察覺。
餘昭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並肩立於傘下的少年少女,“誒辛欒,你說,他們每天這樣出去有什麼意思?”
懷裏的白貓沒動靜。
餘昭也不甚在意,視線依舊緊緊盯着撐傘漫步的那兩人,或者說,那個紅着臉的少年。
自從她和辛欒被那股奇怪的吸引力吸進來,她才知道她們來到的是三千年前的塔源州。
這裏與三千年後的塔源州似乎沒什麼不同。一樣是人來人往,一樣充滿了人間煙火。
但餘昭清楚地知道,此時,離修真歷史上那場慘烈而偉大的人魔之戰僅剩不到一年。
當然,改變歷史什麼的是不可能的。
因爲——她和辛欒此刻都只是魂體,無法觸摸,不過是歷史的看客。或許,只有當某些特定事件發生後,她和辛欒纔會回到現實。
只是……讓她們來到這裏的人,是想要讓她們看到什麼呢?
餘昭眯着眼角,細細打量那個打傘的少年。
只見少年眉眼稚嫩,身量尚未長成,牽着心尖的姑娘,眼角眉梢都在發光,隱隱帶着對未來的期許。
沒錯,就是他,那個由老頭變成青年想要捅她,最後自殺的怪人。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這充滿朝氣的少年郎後來如何會變成那樣一個怪人,而且一個毫無修爲的普通少年又如何能存活三千年之久?
這些天裏,餘昭抱着貓跟在少年後面偷偷打量過很多次,沒有人皮面具的痕跡,也沒有術法的跡象。
又因爲是魂體,一時也查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餘昭和辛欒一合計,估計回到現實的關鍵就在這少年身上,便打算一直黏着這少年不走了。
跟着的時間久了,她大致知道了一些少年的情況。
說來也挺慘,少年早年家道中落,家徒四壁,原本與青梅訂下的婚約也因此作廢。但是兩人情深難釋,不顧少女家裏人的反對偷偷來往。
每天清晨都會相約漫步,然後趕在少女父母察覺前分別。少女回家,少年則是去一家書店做雜工補貼家用。
每天早起跟着看了無數遍相約、漫步、分別的流程,甚至偶爾還能看到少女的貼身侍女幫着兩人傳信。
前世到今生幾十年裏從未談過戀愛的餘昭擼着貓,成天看着人小情侶談戀愛,該說不說,着實有些酸了。
“唉——”
來自某個單身汪的嘆息。
不想再被硬喂狗糧,餘昭果斷移開視線。
無意掃過某個正在支攤的小攤販,她眼睛一亮,擡腳走過去。
只見小攤販熟練地支起攤子,整齊碼好紅彤彤的山楂果,用木籤子一串,往燒熱的糖鍋裏一滾,再撈起冷卻。
一串串裹着亮晶晶糖衣的糖葫蘆就這麼出爐了。
餘昭小心湊近,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已經喫到那印象中酸甜軟糯的糖葫蘆了一般,神情陶醉。
沒辦法,誰讓她在現實的塔源州沒喫到,在這三千年前的塔源州里又是個碰不到實物的魂體。
慘,真是太慘了。
餘昭可憐自己一秒,想起什麼,捏了下某喵的耳朵,“你還不打算搭理我嘛?”
某喵不說話,顯然還在生氣。
餘昭聳聳肩,有些無奈,不就是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他踢下牀了嘛……
畢竟——大早上的,睜眼就看到一個赤果果的大美男躺在自己身側,任誰都不會冷靜的好吧?
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做出什麼傷害美男的事情,所以她才果斷把人踢下去的好吧?
她這明明就是爲了保護他的清白不被她自己玷污。
因爲先前辛欒一直都是這個形態,所以兩人都是一起睡的。誰知道這傢伙居然會突然化形?
而且突然化形也就算了,赤果果的算是怎麼回事?!
不管內心如何吐槽,表面上餘昭依舊得老老實實哄着這位貓主子。
因爲——這位居然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觸碰這裏的東西!
當然,也僅限於觸碰小部分無傷大雅的小東西小喫食什麼的,甚至經過他手的小東西還可以直接隱於衆人眼前,讓她直接觸摸到。
於是——
餘昭一臉諂媚地爲某隻喵大爺擼毛,動作不可謂不輕柔,“辛欒,你最好啦,就幫我最後一次,晚上睡覺我保證乖乖的不踢人……咳咳,也不踢貓。”
辛欒紅着耳尖,心想這人總是這般花言巧語,這話他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永遠都是最後一次,他纔不會信她的鬼話,哼!
下一刻,辛欒從她懷裏跳出,落地爲人。
某個叫囂着不會再聽話的人彆彆扭扭地掏出餘昭先前給他的靈石袋,買了幾串糖葫蘆遞給旁邊的饞鬼。
看在她這麼誠心的份上他才同意幫她買的。
絕對不是其他什麼原因。
辛欒暗自點了點頭,剛擡頭就被某人伸過來的糖葫蘆襲擊了個正着。
薄脣微微一動,甜甜的糖衣在口中緩慢溶解,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綻放。
辛欒擡眼望去——
只見眼前的女子咬着顆山楂,水潤的紅脣沾了些糖衣碎屑,她卻並未察覺,只是笑容燦爛地問他:“辛欒,糖葫蘆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