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639、兩相苦因!

    吳村的村民此時投向朱懷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實未想到,他竟能和馬大人這種‘大人物’談笑風生。

    朱懷將馬典吏拉到一旁,這才低聲道:“馬大人,在下有句話想問清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話兒道理倒是不假,但並非每個百姓都可隨意被愚弄。”

    馬典吏聽的雙目迷茫泛光,此時更篤定了朱懷是‘秀才’的鬼話。

    這種出口成章的文人,他不願得罪,於是訕訕笑着,示意自己在聽。

    不過顯然沒聽懂。

    朱懷解釋道:“不瞞馬典吏,在下應天府到也認識幾名權貴人家,皇太孫的婚期被無限押後,汝鎮江府緣何要以皇太孫成婚之名義,使吳村增大勞力賦役?”

    馬典吏一愣,有些震驚的看了朱懷一眼。

    地方上,官不如吏。

    不是說官沒有吏等級高,實際官依舊是權柄滔天的人物,但若是說知曉民間百態,這些小吏可纔是最爲精通的。

    何也?

    因爲大明的官,是可以隨意調動的,能在一個地方打下深厚根基的官不多,但這些皁吏,卻一輩子都在某個地方,所以他們比官更瞭解一地之民生。

    馬典吏有些警惕的看着朱懷,此時更覺得朱懷不簡單。

    皇孫婚期押後的事,都被瞞着了,他是如何知道?

    馬典吏不動聲色的看着朱懷,道:“朱公子什麼意思?”

    朱懷道:“如果我有什麼意思,又何須將馬典吏拉到一旁說話?”

    馬典吏後知後覺的點頭,此時卻也對這個知書達理懂規矩的少年心懷幾分滿意。

    “哎。”

    馬典吏嘆口氣,這才道:“既然公子知曉這些事,馬某也就不左右言他了。”

    “每年蘇杭兩地,都需要給皇宮繳納一定數額的賦,今年生產的棉布,稅的一部分已經交到了太倉庫,但中宮的賦還沒滿足,時下眼看到了年底,又因大雪的原因,生產效率愈加底下。”

    “蘇杭兩地要趕在年關之前,把屬於中宮內帑的賦給繳納了。”

    朱懷聽完馬典吏的話後,這才恍然大悟。

    他久居深宮,自然知道賦稅的區別,有明一代,百姓負擔的賦稅,不僅僅只是對國庫供應。

    還有一部分,要各地方收取送入內帑,不走國庫,直接用於皇宮的內帑開支。

    這一部分對各地方都有嚴格的規定,譬如山西每年需要送入皇宮多少煤炭、柴薪;蘇杭需要繳納多少絲綢棉布;東南需要上貢菜餚魚米;嶺南則需要多少實木紅木等等。

    蘇杭作爲手工業繁茂地區,每年需要給皇宮繳納的賦很多。

    起先朱懷覺得鎮江府在愚弄大明百姓,心裏也頗爲氣憤,但現在聽了馬典吏的一番話,這才明白,鎮江府也有難言之隱。

    若是地方上不抓緊收取賦役,勢必要讓地方官吏的政績添劣,到時候京官外察,查到他們頭上的政績,再想升遷就會加倍困難。

    聽了馬典吏的話,朱懷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地方衙門也只是奉命行事,鎮江隸屬於直隸應天府,上面下達的政令,他們只能唯命是從。

    朝廷對地方有考覈標準,地方只能在將考覈標準轉嫁到百姓身上,罰款多交賦稅錢財,則是最直接的約束百姓的方法。

    朱懷一時間倍感無力,也無法說鎮江府錯在哪兒了。

    吏治難於天啊!

    想要治理好大明,始終在於吏治。鎮江府的情況還好一點,畢竟在京師眼皮子低下,也不敢對百姓過多恐嚇。

    若是偏遠一些的地區呢?

    朱懷收攏心思,這纔對馬典吏抱拳道:“在下知曉了,不過在下也知道,朝廷應當是在正旦前一天才會考覈地方衙門的政績。”

    “鎮江府不比其他,這裏距離京師的路途很近,不妨馬典吏多寬限兩日,若是吳村累出了幾條命,恐怕馬典吏也會麻煩。”

    朱懷沒將話點的太通透。

    朝廷限令是正旦前收取賦役,地方上一定會將時間提前幾天,而到典吏和百姓對接的時候,一定還會將時間提前幾天。

    所以馬典吏是有權力多寬幾天的時間給到村落。

    馬典吏一愣,隨即笑着道:“朱公子看的通透,如此年輕便是秀才,若假以時日,想來爲官不難,這地方的事看的比馬某還通透,佩服。”

    “既朱公子已經點出來了,馬某也就不多說什麼了,三天,馬某頂多只能在寬限三天,也算是馬某和朱公子結交一場,你看如何?”

    朱懷笑着道:“如此,就多謝馬大人了。”

    有時候未必只有錢財的賄賂,纔會讓你和對方拉近距離。

    你自己展現出來的才識、見解、眼光都會暴漏出你這個人的價值,對方也會因爲你個人價值的大小,對你有個初步的評估。

    如果他們覺得你個人價值大,潛力價值大,自然而然會主動和你拉近距離。

    說到底,你強大了,對方纔會真心實意的敬重你,否則錢財的賄賂,永遠不會拉近太多距離!

    周圍吳村的百姓都在呆呆的望着不遠處的馬典吏和朱懷。

    他們見到馬典吏,臉色都能嚇的慘白,可朱懷卻依舊不卑不亢,時而還能和馬典吏談笑風生。

    這不免更令吳村的百姓感到驚奇。

    沒過多時,兩人有說有笑的走過來。

    馬典吏笑着道:“朱公子把你們的難處都和本官說了。”

    衆人一愣。

    難處?啥難處?

    下一刻,馬典吏再次開口道:“這樣吧,本官和縣老爺也體恤諸位的困難,工期延後三天罷!”

    衆人大驚,隨即面色大喜,忙是彎腰道:“多謝馬大人!多謝青天大老爺!”

    衆人感恩戴德,馬典吏被這一句‘青天大老爺’拍的七葷八素的,臉上也洋溢着笑容,靦腆的接受了百姓這一禮。

    “成了,都抓緊做活吧。”

    馬典吏衝朱懷點點頭,隨後拱手告辭。

    等官府的人走後,衆人忽然熱情的拍掌,激動的圍在朱懷面前嘰嘰咋咋問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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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只是延長三日的工期,但三天的時間,也夠他們多生產不少棉布綢緞。

    衆人無不對朱懷感恩戴德。

    朱懷被一羣人圍在身旁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好了好了,以後慢慢說,咱還是先做活計罷。”

    寧沐雯握着粉拳,小臉紅彤彤的站在人羣中。

    果然,厲害的人,在哪裏都是聚光燈中心。

    她癡癡的看着朱懷那份從容和淡定,雖然穿的粗布麻衫,但依舊帶着貴氣逼人的氣質。

    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簡直在朱懷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朱懷看了一眼發呆的寧沐雯,沒好氣的道:“還愣着幹啥?來做活啊!”

    “喔噢!”

    寧沐雯笑着走過來。

    兩人剛走到脫籽工序旁邊,卻被熱情的鄉里給拉開。

    “你們還做什麼活呀!回去歇息!”

    “就是就是,細膩嫩肉的,就莫來添亂了,趕快歇息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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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懷和寧沐雯被這羣熱情的鄉里說的羞赧不堪。

    吳大伯也樂呵呵的道:“成了,你兩要麼先回去搞點飯菜便是。”

    “對對對!”

    “去吧,這兩孩子還害羞個啥!”

    朱懷無語,只能拉着寧沐雯回去。

    一衆鄉里相互笑笑,隨即小聲的道:“這兩孩子,怕是哪裏逃婚來的,咱可不能賣了人家。”

    “是呀!郎才女貌的,都是好孩子,咱都守住嘴巴,誰來問,都莫瞎說。”

    “呵!上次已經有人打探咱村裏有沒有外來戶了,咱一個字沒提。”

    一羣百姓發出最真摯淳樸的笑容。

    出了工坊,外面依舊銀裝素裹,雖說雪停了,但路面上依舊裹上一層厚厚的白雪。

    寧沐雯跟在朱懷身後,牽着朱懷的手,一步步艱難朝房舍走去。

    “你說了啥呀,那典吏爲啥還寬限時長樂?”

    寧沐雯有些好奇,又帶着些許驕傲。

    朱懷笑道:“沒什麼,隨口說了點,反正都嚇唬他的。”

    “咯咯咯。”

    寧沐雯笑笑,隨即又問道:“是官府在危難百姓麼?”

    朱懷嘆口氣:“算不得官府在危難,無論官府還是百姓,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原因。”

    “這批棉布絲綢是要送到內帑的,到年底前要交上去,因爲連日來的大雪,導致工期延長了,他們也沒辦法。”

    寧沐雯喔了一聲,道:“原來不是送國庫,而是送去中宮的,原來宮裏的柴火棉布之類的東西,都是這麼操作上去的啊。”

    “難怪你說興亡都是百姓苦。”

    朱懷嘆口氣,道:“這事兒也沒辦法,除非學着康麻子一樣永不加賦,可是要做到如此,就得將丁男的徭役給轉嫁到土地上,交趾倒是可以施行,但中原卻很難……”

    寧沐雯喜歡聽朱懷說這些她聽不懂的話,但她知道,朱懷這些話,一定都是在考量着家國大事!

    這樣的男人,真的很迷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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