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予說着令重然無法理解的話。
他鳳眸如鷹般犀利,緊緊盯着重然的眼睛,妄圖從中窺探出情緒。
謝予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期待什麼,是想從那雙眼睛裏看到震驚,還是嫌惡。
可是沒有,那一片琥珀色的海里,醞釀着深不可見底的心疼,一下疼到謝予的心裏,也抽痛起來。
他捂着胸口的位置,這才發現重然的手依然扣着他的手腕,溫柔地拽着。
謝予低頭看着盈盈皓腕,眼底掠起波光詭譎。
就是這樣的一雙雙手,在實驗臺上輕而易舉奪了無數人的命,他們的命運,就好似被抓在掌心裏脆弱的紙,任由這些研究員搓圓揉扁。
無數交錯的回憶斑駁閃現在腦海,也是這樣的一雙蒼白的手,將灰綠色的液體推進他的動脈裏。
隨後血液裏翻涌起炙熱的浪,撕裂般的疼痛,伴隨着毛孔裏露出的鮮紅血珠,撕裂-癒合-再撕裂-在癒合。
痛苦平息後的短暫寂靜,都是一種甘甜的停頓,隨後再度被撕裂。
他成爲了第一隻喪屍,失去了意識。
再度恢復知覺後,看着滿地的鮮血和凌亂的空間,研究他的人倒在地上,白大褂被血色浸透。
謝予看着鮮血染在手上時,竟然是高興的。
“宿主,男主的情緒不對勁。”獅子頭壓根沒去監測謝予的精神力,但他的精神世界已經完全失控。
重然後知後覺地被他泄露出的精神威壓籠罩,頓時胸腔震盪,止不住得泛噁心,太陽穴似有一把電鑽,鉚着一個點兒死命往裏鑽。
這還是在謝予已經控制着收斂了大部分精神力的情況下。
“幸好我的異能也有六階。”否則就死在他的壓力下了。
系統也苦不堪言,宿主精神受到攻擊,它亦有痛感。
這還是它第一次感受到疼痛,竟然有種詭異的小興奮。
不過……
“宿主,你快讓男主停下來,再這樣下去,你的精神力很快就會崩潰。”
重然苦笑一聲,大概猜到謝予想到什麼。
她鬆開手,想像以前安慰他似的,拍他的後脊背,但她一動作,謝予便察覺到了,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霎時讓重然咬住下脣。
她聽到了細微的聲音,估計是骨頭碎了。
重然忍着痛,乾脆整個人都覆了上去,另一隻手環過他的窄腰,安撫着單薄脊背。
“都過去了,罪魁禍首顧清已經死了。”
如果是八年前的謝予,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
可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謝予,是十二歲就被抓來實驗室,期間一直遭受迫害,被迫吞服注射下各種藥物的謝予。
八年來從未受到過任何教育,也從未感受到任何人的關心,他能撐到現在沒有崩潰,重然都覺得是個奇蹟。
“那些人固然噁心,但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無辜者,他們沒有理由爲這個破爛的世界買單。”
許是她身上過於溫暖,謝予的眼睛逐漸淌進光亮,但仍然灰得如同一張夜幕,不見繁星。
他面色冷淡,呼吸急促,圈住重然後腰的手微微收緊,鳳眸逐漸上擡,渡上三層審視,“那些人?姐姐不也是他們的一員嗎?”
“看着這個人在冰冷的器械上,變成一串串數據,在對你們沒有任何意義後,被拋棄,黯淡地死去,如同一團垃圾,被撞進袋子裏,這樣的感覺好嗎?”
“姐姐有想過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嗎?”
“應該不會吧,他們只是你們手裏的一隻只小白鼠,唯一存在的價值,就是他們身上的實驗數據。”
謝予看過太多人的死去,實驗需要代價,可代價是人的性命,是他們的性命,多可笑。
他親眼看到,每天都有許多人被運出玻璃隔間。
他的精神異能並不是變成喪屍後才產生,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磋磨中,驀然出現。
這不是饋贈,這是懲罰,讓他能看清一道道與他相隔不遠的玻璃門後,一雙雙猩紅的眼睛。
充滿對研究員的憎恨,對自己的厭惡,對實驗項目的恐懼害怕,以及不知道哪個下一刻就會死去的絕望。
“你知道顧清爲什麼要殺我嗎?”重然問了一個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你和她有過節?”這過節未免太深厚,但除此之外,謝予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也算是,還有一點就是,我反對她做人體/試驗。”
“反對?”他怔怔道。
“是的,科學必須有所犧牲固然沒錯,但是絕不會是你們的性命,這和草菅人命的惡徒有什麼區別。”
重然見他神色迷茫,猜想他之前一定是誤會了自己,以爲自己和顧清是同一撥人。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看看我以前的實驗室。”
實驗室各個項目分區不同,重然所處的項目離顧清等人的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是被排擠出來,歸爲植物研究這一類。
謝予眉眼清澈,嘴脣顫顫巍巍吐露出三個字,“真的嗎?”
重然傾身抱住他,忍着劇痛的手腕,摸上他的眼眸,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心道雖然表現的兇狠,到底還是那個少年啊。
那個總喜歡跟在她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少年。
只稍稍看他一眼,便能被眼底點綴着的清澈星辰震撼到,捨不得驚碎半顆。
謝予也緊緊抱着她,手臂緊緊箍在她盈盈不堪一折的腰肢上,依賴地靠在她的脖頸裏,聽着耳邊血液流動聲,心底安心極了。
他就知道重然是不一樣的,還好不一樣,這樣它還能爲自己下不了手開脫,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可是多年來養成多疑性子,總忍不住跳出來。
重然多瞭解他,知道他內心猶疑不定,索性提出要回一趟從前的實驗室。
“姐姐去那裏幹嘛?!”
她拍拍謝予禁錮得更用力的手臂,“我去拿些東西,如果你不想看到的話,可以站在外面等我。”
“不,我也要一起去,那個地方有什麼好怕……我纔不怕呢。”
重然摸着他毛茸茸的腦袋,青茬長了,頭髮長出了大約一指長,長出的細碎茸毛觸感極好。
她忍不住多摸了兩下,笑道:“也不知道當初是誰說自己害怕,讓我把他帶出去。”
“還不是我帶你出去的。”謝予悶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