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寒驚 >第四章 天女
    三真神像前的香燭燈火已然擺好,穿着硃色花衣的經師來來往往從容不迫,依法上獻香珠、潔水、供品。

    潔淨的香果還掛着未乾的水珠,沾染了佛像的金光便也像是鑲了金般。

    青銅香鼎前的法壇旁立建醮長幡,荷葉爲頂,蓮花爲墜,中懸主幡,信士信奉隨風而起的長幡所指方向的芸芸衆生,皆可沾染聖光,消除一切惡業。

    壇場中央便是一張神案,皆數擺上鎮壇木、令棋、令牌、天蓬尺等鎮壇法器,執事們拿着鐺子,釵子、鈴子、木魚、引磬、鼓、鐃鈸、鍾位列兩旁。

    這時,人叢開始發出窸窸嗦嗦的聲響,張毅忽地大晃身旁的趙承玉,興奮道:“天女來了!”

    聚集的民衆甚多,好在趙承玉體形還算高挑,他昂起下頜便能盡覽法場上的動靜。

    蓮步而出的天女像極從古籍中穿出的仙人,她身着一襲紫色天仙洞衣,袖長隨身,上有金絲銀線繡成的日月星辰、八卦、寶塔、仙鶴、麒麟等祥圖,莊重矜貴,她烏髮散垂,頭戴上清芙蓉冠,金冠似一朵待放的蓮花,蓮瓣以蚌珠鑲邊,點綴赤玉,華美非常。

    她手持刻滿符咒的桃木劍,徐行壇場。

    她面色如玉,眉目如畫,不加粉飾的面容素淨,淡雅如淤水中獨放的雪白芙蓉,潔淨如未曾沾染煙塵的嬰孩,讓人移不開目,如若仙女當真下過凡,便也是這般模樣吧。

    張毅瞧得如癡如醉,看慣了風塵中的嬌媚麗人,這般紅顏卻是風中金簪草,人人都想沾染她的素羽,卻誰人都觸之不得,既讓人惋惜,又讓人眷念

    趙承玉望着壇中做法的天女,卻另有別思。

    她瞧着與自己年紀相仿,九歲便肩負保四方安寧的冀望,至今被衆人奉爲天女已十四年有餘,信士們都說她是通曉神意的天選之女,能上傳民意爲百姓祈福消災,更有甚者將之視爲神靈朝拜。

    趙承玉目色微凝,又想起近來坊間相傳的十四年前那場烈火慘案。

    那場烈火帶走了三十二條人命,而慘案的製造者便是壇場中這個如山泉般純淨的妙齡女子,她如今得此威望,也是以那些人命血肉爲基石的。

    關於天女如何引下天火灼燒惡人,傳到現今已然神化,而三十二的字數卻是堅定不變的說法。城中百姓七八成說她懲奸除惡,是萬陽城的大恩人,二三成則說她心狠手辣,毫無憐憫之心。

    流年似水,時過境遷,至今看來三十二條人命仍是如此沉重,天女既然如同凡人般從嬰孩長大,擁有凡人之軀又怎會沒有凡俗之心

    思緒千迴百轉,已然紊亂,趙承玉搖頭輕笑兩聲,“我果然是個俗人。”

    此時陣陣樂音傳遍道觀,都說法器出聲無論遠近,聞其聲者皆可罪障清淨。

    經文唱誦穿插其中,聲聲交融沁入身心,時而空靈幽沉,如進縹緲之境,千百道士誦經唸咒爲人洗清障虐,時而鼓聲震天,令棋朝天召神遣將,驅離四方妖邪。

    天女口唸咒,手掐訣,腳步罡。

    道樂聲中,罡毯星宿方位以步踏之,則可以啓奏上天,祭告神靈,祈求消災賜福。

    此時法場上演繹聖音的道士與以煙霧傳達意望的信士,他們堅信這是一場天人交匯的盛典,是千百年來對上祖的承繼,天女會將他們的祈願傳達上庭,如同昔時,虔誠依然。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衆人行完三禮九叩禮,年定的齋醮纔算圓滿終場。

    張毅拖着僵硬的步伐自人羣中走出,瞧着他腿腳不利索的模樣,早已找個石階歇着的趙承玉毫不掩飾地笑將起來,“都說齋醮可以清心潔身,令人容光煥發精神飽滿,怎地你偏像被邪魔壓了身,走路都不利索了?”

    張毅先將臀部移到石階上,再將僵腿移放過來,彷彿這腿根本不是安在他身上似的。

    “走了也不拉着我,你可真不夠意思!”他往後昂着頭,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生生站了兩個時辰,我這條腿就快

    不是我的了。”

    趙承玉拾起腳下石礫往前一揚,咕嚕咕嚕滾進來往的步履下,“我可叫了你的,只不過你身上的邪魔太過頑強,連齋醮都驅離不了,我可沒法子。”

    張毅支起身,如他性子般粗莽的眉頭擰作一團,“我啥時候着魔了?”

    瞧他反應,趙承玉曲着指節直敲對方心口,“你這是色魔上身!連天女都敢覬覦,沒救了!”

    張毅拍開胸前動作,又想起方纔生生看了兩個時辰的天女,憨笑起來,“女大十八變說得真是在理,天女越發亭亭玉立了”

    “瞎說什麼呢?”趙承玉截斷言辭,低聲道:“讓那些信士聽到了,非扒了你的肉皮,把你當活人祭了!”

    張毅四下瞧了一番,倒也識趣地跟着低聲道:“這班信士可真能!真把天女當成上仙供着,我瞧他們纔像着了魔!”

    這二人皆在城中安察堂供職,萬陽城本沒有這麼個職守,只因十多年前巫邪之風盛行,堂主趙儒立了功這才起立安察堂,專管城中巫邪之兇案。

    而經事多了,什麼妖魔邪祟在他們二人眼裏,也不過是借巫邪之名行害人之實罷了,而這供奉神明也是如這巫邪之事,沒有鬼祟,又從何而來的神靈?

    幾番閒談下來,趙承玉這纔想起要事來,“方纔安察堂差人來報,說平山山頭那邊有公案,我們趕緊過去瞧瞧吧。”

    話罷正欲起身,卻被張毅一把拉住。

    “莫急莫急!”他指了指前方聚滿人羣的天星水池,自袖中掏出了兩枚銅錢,“要我說來都來了,不添點油錢哪個上仙都不想幫你!”

    趙承玉展顏笑道:“你怎得也這般虔誠了?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那些信士的模樣了。”

    “管它什麼神神鬼鬼的,心誠則靈!”將一文銅錢塞到趙承玉手中,張毅壯碩的身子輕而易舉又擁入人潮,轉眼埋沒。

    趙承玉端詳着手中發亮的銅錢,心中暗道:都說不信鬼神,來到道觀仍是不免跟着民衆上香拜神,許是求個心安罷了。

    銅錢折光熠熠,如他明澈的眸子,“來都來了,入鄉隨俗。”

    他自後高高揚起銅錢,徑往天星水池方向投擲而去。他功力深厚,就算這裏離水池有三百餘尺,那枚銅錢也是穩穩當當越過人潮,掉入水池中央。

    “咚”一聲濺起一滴瑩潤水珠,那銅錢搖搖擺擺下墜,落入由千千萬銅錢鋪就的池底,便也尋不出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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