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玉輕拍張毅臂膀，只悠悠展開笑顏，齊整貝齒綻露，彎如新月的眼眸笑得是人畜無害。
張毅嘆了嘆，他向來對趙承玉的無邪笑靨毫無招架之力。
雖說自個比趙承玉大上個兩歲，但論起生性來，對方卻是沉穩得體，一手剛柔相濟玩得是極佳，此時自己若是再多嗔怪，便難免顯得憤世嫉俗，不以大局爲重！
“我見韋氏似乎對王二並無多餘情分，她有可能是兇手嗎？”張毅望向外頭還在哭啼的韋氏，說出自己的猜測。
趙承玉倚靠着已然朽爛發裂的木桌邊沿，明眸渡上沉思的凝重，“我見王二的傷口深陷且裂紋齊整，像是一次打擊而成，單憑不識武藝的女子應是使不出這般力氣再者，她昨日還在孃家省親，今早纔回到這裏，周邊鄰里皆可作證，她應該不會是兇手。”
“聽聞這婦人生性剛烈，家中漢子這般不堪，也是將家裏打理得風風火火，既然對他人不報期待，應當就不會有天大的仇恨吧？”張毅邊道邊踱歩，忽指屍首下身一片溼潤，“想必這王二死前害怕極了吧，都嚇得失禁了就算真見着了朝夕相處的夫人行兇，也不至於嚇成這副模樣吧？”
趙承玉沒有迴應張毅的侃意，見王二死不瞑目的慘狀，實在於心不忍，剛蹲下身子替他蓋上眼簾，忽發覺王二靠近身側的另一拳頭緊握，隱約指縫間有條細紅繩。
趙承玉稍加用勁才掰開了僵硬的拳頭，一道丹砂暈開的護符躺在掌心，硃色沿着手紋暈染。
“臨死還將這護符攥得這般緊？”張毅拿起護符端詳，半晌沉聲道：“難不成他怕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死人？
趙承玉眼瞳一震，倏然擡頭順着方纔王二直盯的視線方向，朝屋頂望去。
屋頂由層層枯枝茅草堆疊而成，而雜亂的茅草頂中央，一個用赤血繪成的烈日圖騰赫然在目，筆筆猩紅像在譜寫昨晚的慘狀
圖騰並不複雜，唯一獨特之處便是繪成的日光如同道道祥雲，鮮血蘸成的古怪筆觸如同鎮壓屍首的僵定符，再望一眼地上仿若真被抑制住的沉寂屍首，稍加聯想便足以令父人毛骨悚然。
換做平常，一個圖騰不至引起他們二人如此得驚異，只是這圖騰分明與之前兩起兇案現場所發現的圖騰一模一樣，如此說來，同樣的圖騰兇案便是近來的第三起了！
少刻，張毅沉聲道：“近來坊間流言四起，他們都說這是烈日堂的圖騰”
烈日堂，是萬陽城口耳相傳的祕聞，是衆人嗤之以鼻的奸惡，是那場不可言說的狂歡獻祭
“爲免引起百姓不安，安察堂已經盡力不讓前面兩起兇案外傳，但怎捂得住悠悠衆口，他們都說這是烈日堂慘死怨魂的尋仇，如今看來，且不論是人是鬼，這幾起兇案似乎皆與這圖騰有關”
趙承玉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距離前面兩起兇案事發也有一月有餘，雖則還未找到真兇，但今日王二之死，趙承玉並未與先前兩起兇案聯想。
有別以往巫邪兇案的離奇古怪，這三名死者似乎皆是被人持器所害，而衆人之所以往惡鬼身上聯想，皆是因這三起兇案中同樣出現的烈日圖騰。
“吱——”
趙承玉直起有些發僵的身子，桌腳蹭過地面發出低啞的摩擦聲。
“我不信這些鬼神之說，是人是鬼得會一會才知道。”
他徑朝屋外走去，此時正直晌午，圍觀人衆散了不少。
他蹲下身細細查看屋前那一串深深的沙坑，沙面依稀能見鞋紋，但卻看着甚怪，沙上只有上半截鞋子紋路，就像這人是吊着走路一般。
順着鞋紋往
遠方望去，直至木欄處，那裏地面一片雜亂，再看不出深陷沙土的鞋印，反而上面踏平了之後又添了大大小小不少腳印。
趙承玉有些無奈，看熱鬧的閒人總是容易將線索毀亂，而怎麼讓這些人按捺住好奇卻一直是個千古難題。
視線隨意一掃，木欄後有兩人在對上他的目光後，卻立即低頭錯開。
趙承玉覺着有些古怪，只見那二人交談一陣後便匆匆離去，正欲上前追趕，卻被張毅一陣叫喚打住。
趙承玉盯着那兩道遠去的背影，心底卻並不發急，他常年於城中巡視，對每人大致底腳瞭然於心，這兩人瞧着眼熟，應當就在城東那片住居。
趙承玉回身便見張毅蹲坐在板門前左右擺弄，時不時還將鼻尖湊過去細嗅，轉而又換上一副猙獰欲嘔的表情。
稍微湊近板門，可見門面上還粘掛着一些透明夾雜着血絲的粘液，微微靠近便能聞到一股強烈的腥臭味，趙承玉忍不住錯開臉以躲避這反胃的惡臭。
“你瞧着像什麼？”張毅掐着鼻尖發問。
“”趙承玉擰着一雙劍眉，“倒是像腦子裏的東西”
“腦子裏”張毅怔怔呢喃，旋即半張着嘴一臉嫌惡。
“我見屋外有兩串印子，一串與王二鞋印相符，另一串想必就是兇手留下的。”
張毅納罕道：“你說那深坑是鞋印？常人不會這般走路吧？”
趙承玉接着道：“王二週邊並沒有血跡移動的痕跡，他應當就是在屋內受到擊打死去，那屋外的血跡很有可能就是兇手的。”
張毅扯了扯嘴角，“包括門上那些腦子裏的……東西嗎？”
“目前只能這樣解釋……”趙承玉聲音漸弱，他很明白如若這些血跡腦液皆是兇手留下的，別說如此重傷之人能否殺害別人，就連能活着都是一種稀罕……
“這樣我便能想象王二死前到底有多恐懼了……”張毅環顧四下，故作神祕道：“想象一下，你被一個頭破血流、滿臉腦液的人追殺……不，是被一個頭破血流、滿臉腦液的鬼追殺……”
趙承玉忍不住打斷，“你這便相信了是他們說的鬼魂索命？”
“唉，古人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張毅笑道：“在真相還未明晰之前，我只能保持審慎，要不可對不住我添的那一文香火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