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軒雲走近了些,便見顧風臂上淨布滲出了血色,許是今日拉扯撕裂了傷口。
“走吧,我幫你重新包紮一遍,莫讓傷口發了膿。”
見顧風沒有動彈,竺軒雲不解回望他。
樹蔭下人影往前踏了一步,顧風的臉透了出來,他的眼瞼很深,被他凝視總有種蒼涼,又有種柔情。
“就像言白說的,你口中所謂的眼線只是藉口吧?你還瞞着我什麼?”
“沒有,沒有瞞着你什麼了。”
顧風總是能輕易從他的眸動中猜出他有沒有說謊,就像此刻他神色微閃,一眼也不看自己。
“我不是要盡知你所有事,但你現在所爲實在太危險,他們殺了人,你與他們扯上關係並非小事,我不知他們爲何要與你牽連,但你必須離他們遠遠的,不要莫名陷入泥潭,最終不可自拔!”
對面之人說了一長串,而竺軒雲只是回望,聲音低低的,“我真的跟他們沒有關係,眼線也是真的。”
話罷,顧風垂眼不去看,又長嘆了一口氣。
竺軒雲拉住他的小臂,將他牽引,“好了好了,快些把傷口清理一下吧,這樣悶着太不好了。”
曼簾薄紗下,琴聲悠揚,不疾如細雨濛濛,意象生畫,不徐若風吹落葉,飄舞輕揚。
玉手撥絃,絃動生音,餘音嫋嫋纏繞,於樑上縈迴,經久不息。
言白合眸,長睫隱動,眼梢微揚,與長眉入鬢,優伶尚需描眉畫目,這雙眉眼卻是渾然天成。
琴聲漸息,如他身下臥榻滿鋪的綢緞飾邊珠串,慢慢停止了悠盪。
蘭洛嫣起身,如削蔥般的指尖拈起壺柄,斟滿小小的青花高足杯。
她微低身送上酒杯,言白起身拿過,一飲而盡。
初冬方釀的桑落酒清香,入喉平順,於舌尖發甜。
言白滿意地點點頭,端着空杯踱至石面圓桌旁坐下,又給自己斟滿一杯。
蘭洛嫣見言白酒水一杯杯下肚,含笑道:“言公子好些時日沒來聽妾身彈琴了,手藝竟也有些生疏。”
言白放下酒杯,問:“那陣兒馮兄不是常來雲香樓嗎?”
“他是常來,卻似乎不喜妾身弄琴,所以見是他來,我便也不彈了。”
“那真是可惜了。”言白笑嘆道:“蘭姑娘一手琴藝妙絕,卻是有人不懂得品賞?不過也罷,對牛彈琴也是不如不彈罷。”
蘭洛嫣垂眸淺笑,“妾身這手琴藝有言公子愛聽便也夠了。”
“也只有在你這既能圖得清靜,又有琴聲相伴。”言白笑道:“你這琴音我尤其愛聽,往後若是生了煩,便將你贖了身去我宅裏彈。”
一抹緋紅於蘭洛嫣的淨白麪上浮起,她起身福了福,“多謝言公子的厚愛。”
這時房門敞開,迎進一酒侍,手端食案,案中擺放一鴛鴦酒壺。
“大娘子叫我拿來松醪酒,說是新進的,酒味正濃,叫言公子嚐嚐。”
蘭洛嫣交待幾句,那酒侍便退出了門。
言白見蘭洛嫣給兩人都斟上了新酒,笑道:“都是常客了,大娘子還這般客氣。”
蘭洛嫣舉杯輕道:“妾身敬言公子一杯。”
二人相對而飲,杯空酒無。
門外酒侍還在候着,聽見裏屋傳來細響,纔將面上假眉、假須、假痣紛紛卸下。
透過門縫細看,男的揹着趴倒桌面,女的攤倒在地,半晌也不動彈。
靜立一會,確定二人暈得深,竺軒雲這才自腰間拔出那把紅寶匕首,向着趴在桌面的言白而去。
向着背脊舉刀,刀尖於燭光下閃動,竺軒雲面目獰惡,咬牙道:“你總算栽我手上了!”
刀尖毫不猶豫直落脊骨!
於皮肉不過半指之時,忽刀下人影瞬閃!
“吱——”
刀尖與石几面相抵,發出刺眼的劃聲,竺軒雲紮了空,竟扎到了圓桌石面上!
猛然擡頭,眼前空無一人,有的只是遠處的白簾在隨風飄動。
肩膀忽然被人點了一下,竺軒雲霍地回頭,猛見堆笑的言白,嚇得身子大退,連帶後邊抵着的圓桌也跟着移了幾步!
“你,你沒喝?!”
言白歪着頭道:“當然喝了,不過又吐了而已。”
竺軒雲臉都白了,手上的匕首跟着身子連打哆嗦,磕碰桌沿發出斷斷續續的脆響,渾身就像淋了冰水般又冷又僵的。
言白開扇搖着,笑道:“竺公子忙裏偷閒,竟也學着賊人酒中下毒,深夜行兇,可惜易容手藝不佳,壓嗓變聲更是拙劣,可惜呀可惜!
“我,我並不是要殺你!”
“你那匕首直逼我要害,下手歹毒,還不是要殺我?”
“是你挑釁在先,百般要禍害我!”竺軒雲揹着圓桌徐緩移動,一點一點朝着房門方向挪,“我並不要你性命,我只是要讓你受點教訓而已……”
“反之,我對竺公子也是極盡耐性了,光你先前幾番挑釁,已夠你死上幾回了,可你確是如此不知好歹,竟還要暗殺我?”言白驀地收扇哦,面色沉了下來,“今日若真放過你,那便是不像我了!”
見言白即將發狠,竺軒雲拔腿就往房門方向跑,步子都沒跨出兩步遠,便被抓住腰束,一股強勁將竺軒雲整個人騰了起來,自空中轉了半圈,“哐”一聲砸在了石面圓桌上!
身下還有瓷碟酒壺,咯得竺軒雲腰背生痛,齜牙咧嘴。
言白一手按着他的脖頸,一手奪了他的匕首,將之抵在下頜處,刀刃貼着皮肉微微嵌入。
感受到刀刃的冰涼,竺軒雲絲毫不敢動彈,只有喉頭在上下涌動。
言白逼近了些,神色像要將獵物開膛破肚般森冷可怖,直叫竺軒雲冷汗直下,感覺命不久矣!
“這是你自找的,莫要怪我!”
說罷舉刀便欲下手,驚得竺軒雲大叫:“慢着!”
言白停住,“有遺言?”
竺軒雲大喊:“你在雲香樓公然行兇,你不怕官府抓你嗎?”
言白輕笑了兩聲,“那你在雲香樓公然行兇,你不怕官府抓你嗎?”
“我說了我沒想殺你,我,我只是想把你致殘而已。”
“好歹毒的心腸呀!”言白用刀面拍了拍竺軒雲的面頰,“這樣吧,你求我兩聲,我便可以考慮不殺你,只是,把你致殘,如何?”
竺軒雲轉念一想,殘了跟死了有何不同?甚至殘了更生不如死!
看着言白的兇殘模樣,竺軒雲決意放手一搏!
只見他放聲大喊:“殺人了!殺人……”
言白一隻手便捂住了他的叫喊,復又提刀刺去!
刀尖洶洶襲來,竺軒雲只能緊閉雙眼,靜靜迎接死亡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