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炎熱的天氣即將到來,六月底的時候下了一場暴雨,沖刷着整個城市,卻也並不能將這持續的高溫給降下去。

    曲青禾最近精神狀態有所好轉,在醫院待久了難免生出乏味。

    兩個小可愛都不在身邊,以往打打鬧鬧的日子現在想來彌足珍貴,曲汐最近不知道去哪裏了,周洛然也沒有聯繫他,以往只當他忙,只是現在看時間,已經超過了一週。

    周洛然是個孝順孩子,基本會隔天詢問她的身體情況,只是最近他有點繁忙,一直都沒有給她發消息。

    曲青禾拿起手機,撥打電話,意外的是並沒有人接聽。

    護士敲門進來,要幫她進行血樣檢測。

    曲青禾問:“周醫生最近有和你們聯繫麼?”

    之前周洛然一直和她的主治醫生保持溝通,確定她的診療進程,護士很誠實:“我們主任還在說呢,周醫生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繫他了。”話音剛落就看到曲青禾面色微變,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忙彌補:“可能……周醫生太忙了。”

    曲青禾沒再多問,在檢測完之後隨即給m領館打了電話,對方用英文告訴她這件事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她用英文回懟了對方几句,在對方一連串的sorry中掛斷了手機。

    很快,她又給出入境管理司打電話,簡單敘述了自己的情況,表示聯繫不上自己的孩子,她留了個姓名和聯繫方式後心裏隱隱覺得不安。

    這麼多年來,曲青禾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她一向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的。總覺得出了什麼事,她打開手機開始搜索機票,好傢伙這一搜索不要緊,她發現自己無法登錄上購票軟件,別說機票了,就是一張汽車票和高鐵票都買不了,她又回撥了出入境管理司,接電話的是個小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解釋不清楚。

    曲青禾很生氣,但也沒有爲難小姑娘,當即化了妝打車去了出入境管理司。

    她被限制出境。

    理由:不明!

    曲青禾將自己的綠卡掏出來往桌上一拍,告訴他們無權限制自己的去留。

    對方表示您還是華國的國籍。

    曲青禾摁住眉心,她雖然生病但是氣勢還在,和這幫人打交道她還是有點經驗的,就是和他們磨,最後還是驚動了內閣祕書長出面,曲青禾這才知道溫啓帆自盡,連帶着她被牽扯到其中,當前這個時間段,她不能出境。

    溫啓帆這個名字她不會忘記。

    像是刻在骨血裏面的那些記憶再度被遺忘。

    曲青禾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好情緒:“我的兒子聯繫不上,我需要了解到他的行蹤。”她說:“我有正當理由出境!”

    內閣祕書長眼神爲難,他想了個辦法說:“這件事恐怕需要閣下特批!”

    ——

    將自己的臉浸入冰涼的冷水中,屏住呼吸二十秒,讓大腦徹底放空,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有效緩解頭痛。

    曲青禾試了幾次,用毛巾將臉上的水珠擦拭乾淨,隨即取過一旁的藥瓶吞嚥了幾顆藥。

    她看到了外媒曝光的事件,溫啓帆自盡,臨死之前還不忘將權佑拖下水,雖然有人說那封遺書是僞造的,是權佑的競爭對手惡意捏造事實。

    曲青禾閱讀了原版。

    她是第一次知道權佑篡改了關於她的調查報告。

    過往的記憶早已經成了碎片,二十年前的事情,她能夠記起來的並不多,去了m國她就開始了另一段的人生,沒有人會一直陷入在過去。

    她的人生只會一直向前看。

    只是如今……

    曲青禾握着手機,慢慢坐下來,陷入到沉思裏。

    溫啓帆,她逐漸有了些許印象,他調查過自己,不止一次。

    她被指控叛國與境外生物公司勾結往來,權佑讓她出國,她不肯,這算是逃避,她要自證清白,她只是在做研究只是想攻克基因疾病想要救人。

    可是那時候一根筋的她又怎麼鬥得過老謀深算的安全局那些人?

    她百口莫辯,快被逼瘋。

    中間有一段記憶斷裂了,這整件事沒辦法連在一起。

    她在做什麼研究?

    又和誰往來?

    腦海中的琴絃啪嗒啪嗒一根根斷裂,像是電影般滾過一系列的名字和畫面。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

    ——

    時隔多年,曲青禾也沒有想到自己會主動找權佑。

    內閣祕書長說權佑暫時會有個會議,讓她先等一下。他是知道曲青禾的身份的,對她格外殷勤和尊敬。

    盛夏的季節裏,廚房特意做了冰鎮梅子湯,盛放在白瓷之中。

    以前在權家,此時正好是放暑假的日子,天氣很熱,權家廚師便會準備白瓷梅子湯,這是權佑最愛的夏日涼飲,他打完球回來熱得一身汗,洗完澡就會用食盒帶着權家廚師準備的午後甜點去找她。

    權家是名流貴族,廚師自然也是最頂尖的,會各國的美食,她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權家廚房做的糕點,樣式豐富。

    那段青春的時光雖然有很多委屈但是快樂的時光也不少。

    權佑還在議事廳開會,內閣祕書長讓她去會客廳等候,這是權佑最信任以及親近的人才可以待的地方。

    室內裝飾很符合權佑的性格。

    牆壁一側被裝修成了書櫃,裏面放着各式各樣的書籍,權佑不是喜歡看書的人,但他喜歡收藏書籍,他有收藏的愛好,包括各式各樣的武器、車輛模型。

    “收集了這麼多模型,家裏都快放不下了,你再不收拾,我就拿去扔掉!”

    “別扔別扔,以後可以留給咱孩子!”

    “你怎麼知道孩子喜歡這些,萬一是個女孩呢?”

    “女孩也可以喜歡模型啊!你可別搞什麼性別歧視啊!”

    “……你真招人煩,快去收拾!”

    不知道爲何,曲青禾腦海裏面滾過了這段對話。一瞬間衝擊着她的腦袋,她頓時從座位上坐了起來。

    書櫃上擺滿了書,很多還是舊書籍,她有種熟悉感,纖長的手指拂過,她記起來了,這些都是她的書籍,她年輕的時候寄人籬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更沒有蒐集漂亮裙子和娃娃的喜愛。

    那個物資尚且不算豐富的年代,她喜歡的也就是音樂和書籍,她很多的時候都是安靜的不被打擾的狀態,她看過很多書聽過很多歌,最喜歡的座右銘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她的獎學金很多也是拿來買書籍和錄音帶。

    那是她貧窮且孤單的歲月裏的唯一的慰藉。

    權佑是個闖入她生活的例外。

    後來她去國離家,那麼多書籍全部都沒有帶走,走就走了不會再與過往牽扯到任何一點,她以爲那些舊物會被當成廢棄品處理掉,萬萬沒想到時隔多年她還能夠在權佑這裏看到所屬於她的書籍。

    曲青禾伸出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國家地理》,二十多年前初版,紙張早已經泛黃,那個年代全綵繪本花費也不少,她打開,上面是她的字跡,這種感覺說不出的奇妙,就好像是打開了時空之門,將她拉回了過往的歲月之中。

    擺在最外面的是一本《北歐神話》!

    她喜歡各式各樣的神話與童話故事,權佑說她心裏面住着一個長不大的女孩。她只是因爲童年沒有人和她講故事,所以她自己彌補自己。

    “啪嗒”一下。

    有什麼東西從書的內側掉落下來。

    曲青禾撿起來,是張照片。

    年代久遠,照片邊緣都開始泛黃,那個年代的攝像技術遠不及現在發達,可照片上的人還是青春飛揚,她穿着白裙子,一頭長髮披散在肩膀上,那個男人摟着她的肩膀。

    好久了吧,二十多年的時光,難得她還能窺見到以前的自己。

    翻開書的扉頁。

    是權佑飄逸灑脫的字跡。

    贈予親愛的女兒!

    曲青禾一瞬間像是被雷擊中了般,轟然一聲。她臉上的血色也在這一刻褪去,變得蒼白而又寡淡。周身空氣開始稀薄起來,以至於她覺得心臟供氧不足無法維持正常的跳動,她本能地將手按在心口,那裏像是被剜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空蕩蕩的,風吹進來,像是卡片刮過那樣生出痛意。

    她在鎖骨的下方摸到了些許疤痕。

    她一直不記得這疤痕是從哪裏而來的。

    現在她想起來了。

    是火燒之後的痕跡。

    起火了。

    實驗室起火了。

    她的腦海有尖利的女聲響起來:“畢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平安長大的。”

    曲青禾呼吸開始急促。她的手無意識握緊了書櫃的邊緣,瘦削的手背青筋疊起。

    擱在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敲了起來,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那麼遠,隔了那麼久的時光。

    她把一切都忘記了。

    “咯吱”一聲,有人推開門進來。

    “祕書長說你來了,我下午開了會,耽誤點時間。”那聲音溫和的響起來:“先用晚餐麼,我讓廚房去準備,哦對,廚師長是林大廚。”

    林大廚總能做出最合她口味的飯菜。

    這麼多年,他還是沒忘記她的喜好。

    站在書櫃前的女人慢慢轉身。

    兩人的目光隔着靜默的空氣對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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