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母胎單身到今日 >第5章 一切都是爲了保住腳脖子
    我確實想不到,這將是我和陸曄楷相處得最正常最舒服的最後一週了。

    週末回家的時候,家裏的氛圍一下變得好古怪。爸媽兩對我的態度都異常冷淡,我默默想了下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但毫無頭緒,就不再多想,興許是他們生活工作遇上不順心的了吧。喫晚飯的時候,我再次察覺到我媽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突然感覺心慌慌的。

    喫完晚飯我照常窩在沙發看電視,我爸突然走過來陰沉着臉說:“你還好意思看電視?”我被問懵了,心想着我平時回家也看電視啊,爲什麼不好意思看電視?難道是因爲快要期末考試了?可是我只看了一會會啊至於這麼疾言厲色?我回他:“怎麼了?那我關了不看了。”順從地關掉電視,他的表情依舊冰冷:“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們說的?”我越聽越糊塗,老實地回答沒有。他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做了這麼不要臉的事,你好意思說沒有?”我也急了,反問到:“我做了什麼事了,你們倒是說清楚啊?!”他氣得有些發抖,眼睛直直瞪着我並沒有接話,好像這件事不堪到他都無法說出口。沉默了半晌,我媽終於開口了:“你和同學聊天說的是什麼話啊?陸曄楷是誰,你覺得他挺好的,你喜歡人家?這是一個女生該說的話?這是你這個年紀該想的事?別怪你爸罵得難聽,你自己做得更難看!”

    繞了一圈,我終於懂了,原來是偷看了我和江流君的聊天記錄。五雷轟頂,一時間五味雜陳。我真是想笑,笑自己的天真,以爲坦然到掛着賬號讓爸媽管理會換來他們對我的信任,到頭來仍不免俗地被偷窺隱私還要就隱私內容對我齊聲討伐。我又笑自己的自以爲是,我以爲他們自己也是從孩童時期慢慢長大的,也經歷過青春期,總該懂那些朦朧的悸動是太過正常的表現,只要正確引導不出格是沒有什麼好指謫的,在連學校和教育雜誌都強調“青春期青少年對異性產生好感和愛慕的傾向是一種正常的心理需求”的時代,我的爸媽竟好像活在封建社會,彷彿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有辱門楣敗壞家風的事情,恨不能把我逐出家門。我很想就這些心理活動和他們好好談談,但很快意識到這些辯駁是如此蒼白無力,這樣懇切的言辭一說出口就像在乞求他們的諒解,自尊心絕對不允許我這麼做。我理直氣壯地對着他們倆說道:“我做錯什麼了?我是喜歡他啊,我心裏喜歡人家不行啊?我幹什麼不要臉的事情了啊?”

    這下算是徹底惹火了我爸,一個巴掌“啪”一下甩在我臉上。我擡頭瞪了回去,他氣得滿屋子找趁手的物件要衝上來打我。掃帚幸運地被他選中,手柄重重地打在了我的後腦勺,我沒有躲,我平靜而執拗地告訴他:“你繼續打,最好是把我打死。”他氣得發狂,一邊加重了力道,一邊怒罵:“怎麼生出你這種不要臉的下三濫東西啊?你做這種事你還有理?你是不是女的啊,有臉在網上隨隨便便說這種話,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學校幹些什麼學些什麼,腦子裏就想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你自己不覺得賤啊?我們花錢就讓你去學校想這種事情的?”他的嘴像一串被點燃的鞭炮,噼裏啪啦地不斷輸出,可能是越說越生氣,到後來他抄起了椅子想衝我砸過來。我媽一看情勢不對,急忙跑過來攔住,連聲勸他別再說了,罵得可以了別把事情弄嚴重了。她一邊死死攔住我爸,一邊勸我趕緊回房間躲着。我呆呆地起身,進了房間。。

    已經是夜晚了,我沒有開燈,就這樣靜靜地倚在牀邊。外面的罵聲還是不絕於耳,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有太多情緒但是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先抒發哪一種。我拿起手邊的電話機,撥通了江流君的電話,我想我現在必須和其他人說說話。

    “江流君,我被我爸打了。”我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淡淡地陳述。

    “啊,怎麼啦怎麼啦?”江流君急切地問我。

    “我們倆的聊天記錄被我爸媽看見了,就是提陸曄楷的那段。”闡述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儘量顯得很平靜,好像這是一件稀鬆平常到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顯得我沒有那麼悲慘。

    我還沒有聽清電話那頭江流君在說些什麼,突然我爸媽衝了進來,我媽趕忙拔掉了電話線,我爸扯住我頭髮狠狠踹了兩腳。“家醜不可外揚,你怎麼還有臉和別人講這種事!”我爸指着我罵道,“什麼事都能往外說,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腦子不清楚的東西。我最後告訴你一聲,高中畢業前發現你早戀,我打斷你腳脖子。”看得出他怒火中燒,甚至有口水噴到我臉上。他罵完摔門出去了,房間裏瞬間陷入沉寂。我媽一邊收電話線,一邊說:“今天這個事情確實是你不好,活該被罵。你一個小姑娘把喜歡掛在嘴邊你自己想想對不對?”我沒有反駁她任何一句。我不知道她在扮演什麼角色,說起來這件事她還是始作俑者。在她第一時間看到我的聊天記錄後不是找機會和我好好談談了解我的想法而是選擇告訴我爸爸試圖利用他的暴力把我制服,現在卻能心安理得地在我面前唱起紅臉。把最後一截電話線收緊後,她接着說:“家裏的事不要隨便和外人說,再說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吧。”說完她也關門出去了。

    房間只剩下我一個人。漆黑的夜,寂靜的房間。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起初是默默地流淚,後來是嚎啕大哭。怕被他們聽見我的哭聲,我進了更裏面的衛生間鎖緊了門。巨大的羞恥感向我襲來,不是因爲我喜歡別人這件事,而是那些從我父母嘴裏說出來的一個個極具侮辱性的詞彙,它們彙集成一把刀,狠狠地刺進了我的心臟。我的心掀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源源不斷地吸收着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恥辱、無助、委屈、不甘、痛苦、害怕……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在我腦海的主位中不斷交替,直至徹底淹沒了我,幾乎要窒息。我沒有任何可以傾訴的人,沒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世界上最親的、最值得信賴的父母站在了我的對立面,把我釘在恥辱柱上。對我來說如此簡單的道理卻像秀才遇到兵一樣說不出口也說不清楚。沒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我孤立無援。他們用極盡侮辱之意的詞彙對我進行源源不斷的攻擊,把一件原本單純的事情污名化,在那個“dang婦羞辱”一詞還沒有普及的年代,我已經深深感受到由此帶來的巨大傷害。這些話飽含着太深的惡意,在無數個夜晚甚至都讓我產生自我懷疑,我真的錯了嗎?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錯在了哪裏?一個人在青春期喜歡上一個人就是不可饒恕的事情嗎?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越矩的事情,就這樣還能招來一頓毒打。我更是難過於學校戀愛的子女千千萬,可是會像我父母這樣做到這種程度的會有幾個人呢?在以後的人生裏,凡是聽到身邊人表示自己父母對自己寵愛到一根手指頭都沒有被打過時,我心中都暗暗發苦,想到自己擁有這樣的父母也是一種丟臉和不幸。

    我在捱打中顯得如此不屈不撓也算是被我爸鍛煉出來的,事實上我們關係一直很緊張,從小我就懼怕他。在我記憶中,捱打即使不能說家常便飯,也可以說屢見不鮮。一年兩三次大規模的戰役,算是平均水平。家裏電腦主機被踹壞過好幾次,苕帚也斷過好幾把。他每次對我大打出手的具體理由記不太清了,總結起來大概也就幾種,要麼就是他罵我媽時我出來制止反駁他,要麼是我回答他的態度不好讓他覺得沒有被尊重,要麼是他自己做錯事比如撒謊被拆穿時我忍不住也教育他。反正回回都鬧得雞飛狗跳、鄰里盡知。甚至清楚的記得,上大學某一次回家時還被打了一頓,那一次我正好和發小在語音通話,他衝進來說打我的時候我發小都被嚇到,她說不敢想象我過的什麼日子,說來真是心酸又可悲。我從幼年時被打到求饒,到後來寧死不認錯,越打越倔,我媽常說我就是長着一張喫虧的臉。

    長大後聽家裏長輩聊天時說起才知道,我爺爺是個沒有被送進過醫院的精神分裂,正常的時候很正常,脾氣上來的時候暴虐到可怕,家中子女一個個被他打到大,每個人都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我想我爸應該也是深受影響吧。但我不會因此而同情,或者說選擇原諒他,我一向堅持的觀點是世上不幸的千千萬,但真正成爲殺人犯的卻只有其中1,過怎麼樣的人生是自己選擇的。因爲我經歷過這樣的痛苦,所以我絕對不會成爲這樣的父母。

    第二天,我一整天待在房間沒有喫飯,無話可說,也不想面對他們。週末的校車一來,我如釋重負飛奔上去。我沒有回頭,直至駛出了這個小鎮,才覺得,又見到了光明。

    在我長大後的歲月裏,其實有很多人不相信我是從來沒談過戀愛,我也常常被問到原因,我把這個故事簡化美化成“我爸說早戀要打斷我腳脖子,喏,爲了保住我的腳脖子只好捨棄帥哥,真的不容易”作爲答案笑着分享。我應該是釋懷了,就像成功人士談起曾經遇到的的艱難困苦時那麼平靜淡然,只是我不知道我這種釋懷,到底算不算真正的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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