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傅丞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顫着。
有一瞬間霍幼央覺得有些奇怪,傅丞第一句問的是還有什麼。
但是她現在思考不過來,她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前所未有地糟糕。
“我不知道了,有火,還有一個人。”霍幼央頭疼地閉上眼睛。
雲子朝和傅丞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都從對方眼裏看到驚訝,雲子朝立刻離開去聯繫宗胤,雲子方見霍幼央醒了,也無所謂地跟了出去,剩下傅丞和霍存炎一句都不敢再多問。
看霍幼央的樣子,她記起了一些墓前的事請,但是並沒有完全記起來,當時宗胤說她是出於自我保護封存了那段記憶,他們都希望她永遠不會想起來。
“曼曼,噩夢而已,不怕。”霍存炎在一旁安慰她,扯出來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大夫還在旁邊候着,霍幼央醒了,他又重新上前把脈,傅丞鬆了霍幼央的手,微微後退。
羅牧適時對傅丞道:“下官已經命人去找了方圓百里之內排得上號的所有名醫,藥材也都按最好的準備。”
傅丞點頭:“沈驛知道該怎麼做,去配合他。”
“是。”羅牧微一躬身,退出了房門。
門口夫人茹氏正站着,面色緊張,見羅牧出來了,才找到主心骨,問他:“公主怎麼樣了?”
羅牧帶着她走出一段距離,才壓低聲音道:“人醒了,你不去盯着下人,等在這裏做什麼。”
“我這不是剛剛盯着人過來送湯藥,”茹氏聲音更低,湊在羅牧身邊,不太確定地問,“我見裏頭怎的都不甚避嫌,連個能照顧的人都沒有,傳出去豈不是……我正想着要不要讓兒媳婦去……”
羅牧瞪大眼睛,低聲呵斥她:“你糊塗,你不約束好這院子裏的人,還想着傳出去怎麼辦?你想要我做官做到頭了不成?”
當他看不出來裏頭王爺和這羌疆的公主之間很不一般嗎。
“這不是我們能多嘴的事請,你看好這院裏的人就是了,別出一點差錯,要不然我們全家前途不保。陳氏機敏,讓她院裏候着,王爺有事自會叫她,王爺不吩咐,就讓她當個聾子瞎子,萬萬別自作聰明。”
“是,老爺,我知道了,我去囑咐她。”茹氏連連點頭。
兩人走着,等在不遠處的廖天聞看見了,忙上前來,問:“大人,不知公主現在如何了?”
“廖大人,”羅牧拱手,“公主已經醒來。”
廖天聞鬆了口氣:“這便好,這便好。”
正要再問問,外邊匆匆進來一位婢女來找茹氏,看見了廖天聞,慌忙把頭又低下,明晃晃一副心虛的樣子。
茹氏暗自擰眉,今兒這院裏人都怎麼了,是她平日治下不嚴?怎都是這般上不了檯面的樣子,當着廖天聞的面也不好發作,只冷下聲問:“怎麼了?”
婢女也還算機靈,硬着頭皮換了個說法:“大奶奶差奴婢來,說請夫人告知羌疆的沂王殿下,碧桃姐姐已經去了華居苑。”
茹氏:?
她瞬間就明白了話裏意思,這是沂王從羅府要人了,但是茹氏仍不敢相信,這要人是她想的那種要人嗎,那種在鄰國不熟的官員府邸裏,剛找回來的妹妹還吊着命,哥哥就看上了砸了她藥碗的婢女……
按常理來說,這不應該,茹氏嘴角抽了抽,努力在廖天聞面前維持着面上的端莊。
廖天聞不知內情,心下茫然,但一聽這話音兒,他確信這不是什麼好事。
茹氏臉上掛起笑,拿出混跡內宅婦人堆多年的本事來,說起瞎話:“原是這婢女不當心打了公主的藥碗,管事拉下去罰了,沂王殿下許是撞見了,殿下心地善良真是這婢女的福氣。”
廖天聞:……
廖天聞尷尬地點點頭,恨不得聽不見茹氏的後半句,這還找補什麼,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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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幼央喝藥之後精神尚可,圍着厚厚的毛毯,聽霍存炎數落她,他現在已經變得越來越嘮叨。
自她回來,霍家二爺眼睜睜從俊俏少年郎變成了油膩的中年老爺,霍幼央想,如果她點明這件事,霍存炎會倒打一耙,說都是因爲她這個倒黴妹妹。
“還冷嗎?喝點熱湯。”
傅丞適時解救了她,霍幼央即使沒胃口也接過來,她聽霍存炎說話頭疼又不敢反駁。
抿了兩口,傅丞見她喝得勉強,也沒再強迫她,給她手裏換了一個新的手爐。
傅丞已經從綿春那裏知道了之幾天全部的事請,她狀態不像剛剛那麼糟糕,傅丞向她確認,問她:“徐先生配的藥前段時間停了?”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霍幼央點點頭:“我都忘了那藥,還是綿春告訴我的。”
“我不太記得了,”霍幼央攏攏毛毯,她以爲沒多嚴重,哪會想到這些事上,“天氣冷,趕路太辛苦了,明明今天我已經不怎麼難受了。”
霍存炎又朝她瞪眼,霍幼央縮了縮脖子,求饒地看着傅丞,目光可憐,傅丞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隔着毯子捏了捏她的手,再次安慰她:“沒事。”
“那次滿香樓着火,我受傷醒來,徐先生就給我配了一副藥,徐先生說對身體有好處,綿春就一直給我煎着了。”霍幼央看他,“可是我覺得我身體也沒什麼,徐先生當時怎麼一定要讓我喝,我喝着上火,還改了好幾次方子。”
傅丞一點也不敢提當時在她墓前的事請,只含糊道:“徐先生是想給你把身體徹底調養好。”
“我做的夢……”霍幼央又想起了夢裏的火。
傅丞心裏揪着,面上卻笑,說道:“噩夢又不講道理,別怕。”
霍幼央順從地點了點頭,她潛意識裏也不想回憶這些。
眼看霍幼央幾句話說下來臉色又白了幾分,霍存炎也不敢再說她,他心裏其實急地冒火,他們都沒告訴霍幼央她中毒的事請。
“好了,該休息了,我就在外邊,有事就叫我。”傅丞扶着她躺下。
霍幼央輕聲應下,又朝霍存炎笑:“哥哥也去休息。”
“知道。”霍存炎展開眉頭,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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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幼央有想起那段記憶的趨勢,知情的傅丞、霍存炎和雲子朝心都提着,當時她受的刺激很大,如果記起來了,那絕對是最糟糕的結果。同時,他們也敏銳地察覺到,霍幼央中毒很可能也與她丟失的記憶有關。
宗胤不眠不休地趕到浦安仍用了兩天時間,這兩天裏,霍幼央的狀態急轉直下,已經咳血昏迷,中途有幾次幾乎氣息斷絕。
宗胤在見到霍幼央之後幾乎立刻就認出了她中的毒是鬼族林家的九步毒,是林還,她當時不僅想燒死霍幼央,甚至爲了萬無一失還給她下了毒。
這毒只有林家人能解,一旦中毒沒有解藥,三個月後必然會毒發身亡。徐半成當時爲霍幼央配的那副補藥正好有一味藥材與毒藥毒性相沖,暫時壓制了毒藥,所以霍幼央停藥之後,中毒的症狀成倍顯現出來。
林還死後,她的父親林玄州還在鬼族,但他的精神狀態並不太好,九步毒的解藥林家一直捂得很嚴,宗胤又連夜趕回不忘谷安排,留下了宗家祕傳的續命藥丸,傅丞他們帶着霍幼央緊隨其後,也往不忘谷趕去。
霍幼央變得極不耐熱,只有低溫才能讓她在昏迷中好受些。
她一直沒什麼意識,偶爾因爲太冷而輕輕瑟縮,寒冬之中,沒有熏籠,沒有手爐,窗戶也要漏一條縫出來,傅丞總是不願意。
他會忍不住關上窗戶,用他自己的手和他的體溫幫霍幼央增加一點溫度,但很快,霍幼央會因爲溫度漸高而蹙起眉。
她的身體越來越冰冷,傅丞有時候會恍惚,當時在宮宴上,霍幼央在他懷裏失去溫度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到了羌疆,雲皇得知霍幼央中毒,已經派出人來接應,在能做到的範圍之內,霍幼央身邊有一切最好的東西,無論什麼,但霍幼央的呼吸還是微弱地像隨時會斷線的風箏。
在進谷的前一天晚上,安置好後已經是丑時,傅丞給霍幼央餵了最後一粒藥,在她牀邊守着,他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
“王爺。”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沈驛出現在霍幼央的臥房。
“怎麼了。”傅丞聲音低啞。
“王爺……”沈驛攥着手裏的字條,張了兩次嘴,都沒說出話來。
傅丞輕輕閉了閉眼睛,罕見地沒有催他,就好像在給自己偷一刻喘息的時間。
他在害怕,他甚至希望時間停留在這個瞬間,霍幼央只是一個人睡着了,總會有醒來的時候,而不是隨時可能再一次失去生命。
沈驛內心無比希望剛得到的這該死的消息是假的,卻因爲事關重大不敢再耽擱,沉重道:“谷裏傳來消息,林玄州沒交出解藥,他自盡了。”
“王爺——”沈驛怕傅丞接受不了,急急喊了他一聲,又趕緊說道,“宗少主之後又去了地牢,似是還有辦法,王爺莫要着急。”
短暫的沉默後,傅丞睜開眼睛,轉過臉去看霍幼央,然後說道:“進谷。”
沈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見他聲音低沉地厲害,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嚼碎了一樣。
“屬下立馬去安排。”
沈驛風一樣離開。
屋裏,傅丞嚥下了喉間一口腥甜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