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沉沉的,風又幹又冷,看上去像是要下一場大雪。

    阮清團提着食盒走出後廚小院,卻見赫曦堂外三三兩兩的丫鬟小廝圍在一起正看着什麼。

    她順着大家的目光看去,正是江浮白的居所。

    她只看這一眼,也驚訝地瞪大眼睛。

    江浮白竟然爬在屋檐頂上,正在修整一小塊檐角。

    身邊的小廝小聲道:“王爺不是一向身子不好,走路都費勁,怎麼這種髒累的活幾要自己做?”

    “不自己做怎麼辦,咱們又不能進赫曦堂。”一個小廝略帶遺憾地嘆氣道。

    “要說咱王爺,雖然在朝政上毫無建樹,但是在生活上,有滋有味的喲。”

    “但是師唐大人呢,師唐大人在的話,沒道理讓咱虛弱的王爺爬高上低的呀。”

    丫鬟們不高興了:“誰說咱王爺虛弱了,昨我見王爺面色紅潤,興許要好了呢!”

    “喲,你還能見着王爺呢,你什麼時候能見着王爺,你連赫曦堂門檻都不能挨着吧?”小廝們調笑道。

    “我就是見着王爺了,昨日王爺手裏還拿着一個斗笠……”丫鬟臉色羞紅,着急地辯解着,猛然間她眼睛亮了一下,發現救星似的往阮清團這邊來。

    “團團姐姐,您說,昨日王爺是不是出門了?”

    阮清團這才感覺到,儘管江浮白被傳是閒散王爺,但是衆人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連帶着能進赫曦堂的人都金貴了起來。

    王府裏面的小廝和丫鬟,只要是見着她,都喊姐姐。

    這聲姐姐,可不是因爲年齡。

    阮清團看着高出自己半個頭的丫鬟,有些不忍心袖手旁觀,但也不想被今後被他們纏上,用盡量冷靜的語氣說道:“昨日王爺似乎是出府了,我沒有跟着,不太清楚。”

    “看吧看吧,我說的吧!”丫鬟也不在意阮清團的態度,得到肯定的答案,立刻去給周圍人炫耀。

    突然,她停下來道:“你們有沒有覺得,王爺近日精氣神都很好?王爺的病是不是要好了?”

    原本還有些議論聲的現場,立刻變得安靜起來。

    “王爺的病……真的還會好嗎?”一個小廝南南道,“這麼多年了,當初老王爺……”

    他把剩下的話語咽在肚子裏,沒說江晟戈遍尋天下名醫而不得。

    阮清團看看手上提着的食盒,裏面裝着近日剛熬好的藥。還有新買回來的鹽梅和蜜棗。

    遠處的江浮白站在梯子上,背影的墨發和雪白的衣衫相互映襯,成爲昏暗天氣裏不能忽略的一抹亮色。

    他捲了袖子和裙襬,看上去隨性又落拓。

    她那一刻真的有一種希望,若是在王府期間,她真的能幫江浮白將病治好,也算是她職業生涯的一個漂亮收尾。

    “都無事可做了嗎?”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阮清團回頭。

    衆人都做俯首壯,齊齊呼喊“程管家。”

    阮清團立刻跟着行禮。

    她早知道諾大的王府都是一個人在操持,便是跟着江晟戈打了一輩子仗,最後守護在江府的程管家。

    阮清團行禮完畢擡頭,一個鶴髮精瘦老頭筆直地站在衆人跟前。

    他眉毛鬍子俱白,卻十分有精氣神,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

    一身簡單的褐色素衣衫也被穿的正氣凌然。

    只是簡單站在那裏,便有不怒自威之勢,似乎一人在戰場可退千軍。

    阮清團入府幾個月第一次見到他。

    只是因爲他接近耄耋,年歲漸高,江浮白不許衆人拿院中小事前去騷擾他。

    於是,王府院中事宜也都是各婆子管事自行拿主意。

    每月呈上一些詳單給程管家過目,或者遇上難以決斷的大事,才前去詢問。

    程管家便在自己的院子裏修養。

    據說每日練功讀書,不曾懈怠一天。

    衆人見程管家,大氣不敢出。

    但是程管家似乎並不想與他們多費口舌:“各自去忙。”

    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衆人各自散去。

    阮清團提着食盒也準備走。

    “你便是新來的小丫頭?”程管家叫住她。

    阮清團一轉頭,正對上笑吟吟的程管家,跟剛纔判若兩人。

    清瘦的臉上蒼老的紋路十分明晰,帶着笑意卻顯得很是親切,阮清團心裏軟乎乎的。

    她乖巧答道:“正是。”

    程管家上前:“這是給王爺的食盒吧,裏面都有些什麼?”

    阮清團一一回答。

    程管家點頭:“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王爺向來能喫苦,現在願意喫得一點甜,是好事。老頭子謝謝你啊。”

    阮清團忙不迭地說是自己應該做的,一邊又覺得眼前的老人家十分親厚。

    “我年紀大了,腿腳也沒以前靈便,你能不能攙扶我去看看王爺呀?”

    阮清團立刻騰出挨着程管家手,攙着他往院子走。

    ————

    江浮白正在一塊一塊往屋檐角放琉璃瓦,嫌棄地把手上蹭的泥往磚上抹抹。

    嘴上唾罵道:“讓你想個招把我身體漸好的消息放出去,你就讓本王來做這個?”

    師唐在下面憋笑:“這效果不是立竿見影,不出赫曦堂的門,王爺也不用被氣味薰到,大家也能看見王爺,兩全其美。”

    江浮白咬咬後槽牙:“好啊,真是好。本王現在滿手滿身的泥。”

    “還不是王爺業務不精通……”

    “你說什麼?”

    師唐立刻慫道:“我是說,之前的法子不是不行嘛。王爺不再虛浮走路,這些不會功夫的丫鬟小廝根本看不出來。結果走了三圈,不還是覺得王爺遊手好閒,不是,覺得王爺在逍遙散步。讓王爺找人多說幾句話,人自然發現王爺不咳嗽,結果怎麼着,您自己捂着鼻子跑了,小姑娘哭了三天……啊!呸呸!”

    一塊泥正中師唐嘴角。

    “王爺!”

    江浮白得意的笑聲從屋頂傳的滿院子都是。

    阮清團攙着程管家進門的時候都是一愣,她第一次聽到江浮白這樣無所顧忌又中氣十足的笑,猛然間,覺得檐角站着的男人像一個鮮衣怒馬策馬飛奔的少年郎。

    “哦呵呵呵,王爺這樣纔是少年人的樣子。”程管家捋着鬍子笑道。

    “程爺爺。”江浮白看見程管家,竟然一點也沒覺得驚訝,只是從容地從梯子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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