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淇說能感應到於漫漫,意味着他們二人有着非常深的聯繫,擁有這種感應的能力,或許是像她和於漫漫這樣給過傳承,或許像她與寧淮這樣神魂相交,總之……非常不簡單。

    江水淇在她的目光下頓了片刻,垂目艱澀道:“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特殊的際遇,當時她爲了救我……曾進入過我的靈府……”

    這便真的是神交過的意思了。穆九歌雖是震驚,此刻卻無心去管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便頜首道:“你繼續說。”

    江水淇繼續回憶着,眉頭深蹙:“那時的經歷……並非有意要隱瞞尊上,只是,我確實……記不清楚了。想要回憶,便只剩一片混亂。我只知清醒之後,她便在我懷裏,她……”

    他停頓一下,像是幾乎無法繼續,然後才道:“她那時肉身半毀,魂體也支離破碎,我當時也虛弱至極,無論如何都無法留住她。她說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但她什麼都沒能做到,她必須親自告訴你,必須……要和你道別。所以她神魂萬里奔赴,進入了金鈴鐺之中。您當時……應該有見過她吧?”

    穆九歌神色一頓,突然想起了什麼:之前她在金鈴鐺之中所見到的那個幼年的於漫漫,莫非就是瀕臨死亡、前來與她道別的於漫漫?難怪當時她出現得那麼蹊蹺……

    她仔細回想,想起了當時於漫漫虛弱的模樣,還有她說的那些話……

    如今想來,一字一句,俱是不詳。

    這樣想着,穆九歌的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當時她剛記起施二郎的事不久,心中涼透了,面對舊人舊事滿腹懷疑,對待於漫漫的態度更是充滿了抗拒與猶疑。

    若真是一場訣別,那於漫漫存於世間的的最後一句話,豈不就是那句“阿姐,你是不是特別恨我”。而她留給於漫漫的,只有無盡的沉默。

    數百年之前,那個鮮活靈動的小姑娘,影子似的跟在她身邊,一口一個“阿姐”,那天真爛漫的模樣,穆九歌還能隱約想得起來。她雖然一向情感淡漠,但那畢竟是陪伴她最久的人類小孩,在她心裏終究是不一樣的。

    穆九歌驟然得知這些,心中一時千頭萬緒,繁雜不穩的心緒讓她隱約生出了幾分熟悉的躁動。

    “尊上。”寧淮靜靜傳音道,“還來得及。”

    穆九歌轉過頭,便對上了寧淮微垂的視線。他長長的眼睫輕輕垂落,目光平和,十分安撫人心。

    這一刻,穆九歌卻莫名想起了曾經天虞山上的那個寧淮。當時她情緒崩潰,寧淮便笨拙地試着安撫她,然後一直沉默地陪伴着她。

    在那些夜裏,靜靜守在她身後,陪着她一起,整夜整夜地看着月亮。

    穆九歌心中莫名有點軟,涌起的戾氣也平穩了許多。

    寧淮很多時候看起來光風霽月、不染凡塵,但……

    她這小跟班,是個很溫柔的人。

    穆九歌平穩好心緒之後,便答應了江水淇的要求。

    不過,穆九歌不打算一無所知地幫他,所以又問:“她肉身已毀,金鈴中也只有殘魂,我幫她養魂不難,但聽起來,她這種情況怕是一時半會也無法再入輪迴,你要怎麼救她?”

    自她答應了之後,江水淇便高興極了,眼睛也很亮,他立刻道:“我會爲她製作一具傀儡容身,我已經在着手製作了,一定會與活人相差無幾,讓她好好地回來。”

    穆九歌便不再多言。

    這一聽就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哪怕江水淇一手傀儡術已臻巔峯,想要做出這種能夠真正容納神魂、甚至還要能夠養魂的軀殼,怕是也得要他半條命才能做得出來。

    但他既然願意,穆九歌也不會多說什麼。

    她垂目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事。你曾經做過的傀儡,如今在哪?我要你替我找來。”說着,她看了一眼寧淮,寧淮便自儲物囊中拿出了她方纔在集市上買的施二郎傀儡。

    穆九歌打開盒子,遞到江水淇眼前。

    江水淇看到這東西,明顯怔了一下:“這……找來倒也不難。只是您……爲何要尋他?”

    穆九歌看着他,目光冰冷:“我倒是想問,你爲何要做出這個?”

    這話一出,江水淇的神色明顯頓了一下。他爲難地沉默了一會,穆九歌冷笑道:“第一域你都能說不要就不要了,還差這點消息?”

    江水淇搖搖頭,緩緩道:“這……和您實話說了吧,我甘願將第一域交給您,是知道您心地仁善,會好好對待域內臣民,只會做得比我更好。但這個消息……卻牽繫着我,乃至我們一族的身家性命,甚至是第一域的興衰存亡,我不得不慎重……”

    “也罷,”他目光逐漸鎮定下來,“這事大約也瞞不了您多久。這個傀儡,是修真界衆仙盟要我做的,他們送來了畫像,還送來了一些髮絲和血液,要我做得肖似真人,方便他人以元神操控。您應當也聽出來了,這便是他們要在妖魔界設一個釘子,做他們的耳目,時時探查消息。”

    衆仙盟可以說是正道的代表,其核心是修真界的六大門派,統轄着修真界大小門派的一應事務。

    “衆仙盟?你竟是衆仙盟的走狗?”穆九歌眼神一厲。

    不過,衆仙盟爲何會與施二郎扯上關係?難道說,施二郎現在果然在修真界?

    江水淇苦笑道:“若非衆仙盟的支持,您以爲如今的妖魔界會是這種局面?”

    這透露出來的信息可就多了。

    “當初……第一域的初代魔君,便是衆仙盟所扶持而上位的嗎?”穆九歌順着他的思路往下走,很快反應過來。

    江水淇搖搖頭:“再多的,我便真的不能再說了。”

    可他這態度,分明就是默認了。

    難怪當初這魔君橫空出世,卻擊敗了了本來幾乎要成爲妖魔界共主的第三域初代魔君。而且擊敗之後,他也沒有統領整個妖魔界,而是選擇分域而治,甚至還給第二域的小嘍囉分了一杯羹……

    當時聽徐芷將這段過往的時候,穆九歌便覺得處處都很違和,這下總算是找到源頭了。

    看來,打從一開始,這便是正道設計好的分裂與制衡!

    穆九歌心頭髮涼,坐了一會,話題又回到施二郎身上:“你可知,這傀儡與衆仙盟是何關係?究竟是誰在操控着它?”

    “他們只送了材料過來,我並不知道那是屬於誰的樣貌與貼身之物。做好之後,我便依他們的要求送到了氣宇派,並不知道每次都是誰在操控着它。但這具傀儡由於磨損過甚,已經不能用了,前些日子衆仙盟已經將它交還給我,叫我修復,此刻便在魔宮之中。我馬上拿來給您。”

    “不能用了?”穆九歌蹙眉,“所以操控它作爲分/身的那人的元神,也早已抽離了嗎?”

    江水淇點頭道:“是……很抱歉。”

    穆九歌坐在原地,神色不太好看。消息似乎又斷了……但能拿到殘軀,也總比什麼也沒找到強。後面大不了以此爲線索繼續找就是了。

    她不再吭聲,江水淇猶豫一會,卻再度開了口:“關於上次,我帶人埋伏暗殺您的事……”

    穆九歌有點厭煩地擺擺手:“此事你已經道過歉了,可以了。”

    “此事……其實還有隱情,”江水淇的神色十分猶豫,但還是說道,“那並非我下的決定,而是衆仙盟……是衆仙盟要殺你。”

    這一次,連寧淮也擡起眼看向他。

    江水淇道:“我並不是想爲自己開脫,我確實對不起您。但……其實是衆仙盟要求我帶那些人來埋伏您,是他們要殺您。此事,我想您還是應該知曉,纔能有所防備。”

    穆九歌心中一冷。

    不過,衆仙盟要殺她,倒也並不算奇怪,畢竟嚴格算起來,他們可是她的仇家。他們如此,或許又是打着“斬妖除魔”的漂亮旗號,想要將她這個隱患除掉吧。

    她之前從沒把正道那幫人太當回事,根本不往心上去。如此仔細一想,倒是很快明白了,冷笑道:“那些人大約是見我一路拿下了第三域和第二域,終於坐不住了?”

    數百年前的經歷再次浮現眼前,穆九歌的笑容越發冰冷:“降妖除魔四個字,可真是好用極了。”

    伴隨着穆九歌的話音,站在她身側的寧淮,臉色倏的白了。但穆九歌諷過之後,便厭倦地閉上了眼睛,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穆九歌坐在原地閉目沉思,捋了捋剛纔接收的各種信息。片刻後,江水淇便將施二郎的傀儡帶了過來。

    穆九歌睜眼看了一眼,不願伸手去碰,只示意他將這傀儡丟在她面前。

    這傀儡失去主人元神操控之後,便完全沒有半分真人的樣子了,雖然精巧而逼真,但能看出來不過是個人偶而已。它似乎是用一種近似人皮的材料縫製的,有許多地方已經磨損,露出了裏面的白骨或棉絮,也有符紙。

    穆九歌忍着厭惡,蹲下身細細察看。在靠近這傀儡的一瞬間,她心中卻突然生出了一種十分玄妙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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