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歌順着這種熟悉的感覺,運轉起靈力,而後神思一蕩,神魂彷彿順着一條線在無盡洪荒中穿梭,恍惚中便彷彿來到了另一處空間。

    她竟是在這具傀儡身上,感應到了她妖骨的氣息!

    此刻,她順着妖骨的指引,身在一處空間裏,四面全都非常模糊,只能隱約感覺出彷彿是一個臥房。而眼前模糊的牀榻上躺着一個非常清晰的身影,正低低地口申口今着。

    穆九歌迅速走上前,只見牀榻上躺着一個身量修長的成年男子,一身白色道袍,頭上束着長冠,正蹙着眉緊緊抓着自己的衣領,口中溢出痛吟聲。

    他像是在竭力忍受着什麼巨大的疼痛,衣袍已經滾得有些散開了,連呼吸都斷斷續續的,眼中亦蒙了一層水霧。

    這人微微擡眼,看見穆九歌之後霍然一驚,眼睛都睜大了些,做夢似的直直盯着穆九歌。

    穆九歌看到他這模樣,卻毫不憐惜,而是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腳,將他踹得翻過身來,然後伸手按在他後脊之上,閉目一節節按下去,細細感應着。

    按到某一處,穆九歌霍然睜開眼,出手如電,便要將這塊骨頭剜出來。

    這便是她的妖骨……這個人就是化用了她妖骨的人!

    可這回,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切開他的皮膚,更無法取回她的妖骨。她試了幾次都不成功,終於意識到,此地或許並非現實空間,她恐怕也沒辦法立刻拿回妖骨。

    那人被她一腳踹翻,卻仍是艱難地掙扎着側過頭,看向了她,半晌,似是嘆了口氣:“你……你來了……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穆九歌厭惡地看向他。雖從沒見過這個人,但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打心底裏討厭這個人,更何況他還搶奪了自己的妖骨。

    此刻,聽他這個熟稔的口氣,穆九歌更是覺得噁心,便不耐道:“你誰?”

    那人微微睜大眼睛,一時愣在原地。他好像完全沒料到穆九歌會這樣問,面上的神色幾乎是空白的。

    下一刻,他劇烈抽搐了一下,口中忍不住泄出一聲痛呼,像是再度疼了起來。接着,他死死咬住牙,穆九歌便只聽到悶哼聲。

    她能感覺得到,在這人的身體裏,自己妖骨上的妖氣十分不穩,正左衝右突。而一旦這妖氣掙動得厲害了,這人便顯得分外痛苦。

    穆九歌冷笑一聲:“原來是強佔他人東西,遭報應了。”天生大妖的妖骨,豈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他能容納在體內這麼久,已經堪稱奇蹟。

    這人緊緊咬着牙,不再看她,只是一聲不吭地硬抗。

    既然拿不到妖骨,穆九歌也不再磨蹭。她上前伸出手,掐着這個人的下巴,將他的臉擡了起來。

    這人下意識地掙扎起來,神色中多了一抹驚慌。

    穆九歌完全無視他的掙扎和顫抖,掐着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向了自己。

    平心而論,這張臉是十分賞心悅目的。俊秀的五官,高挺的鼻樑,白皙的皮膚。尤其是一雙眼睛,天生笑眼,溫潤平和,彷彿萬事盡在掌握,透着一種屬於上位者的親和。即使此刻因疼痛而蒙上了一層水霧,也只是減去了幾分距離感,顯得更加柔軟而多情。

    這樣近距離被穆九歌打量着,這人的臉上便出現了一種近乎恐慌的神色,他眼神閃躲着,額間忽然有亮光閃過。

    這一瞥之間,穆九歌突然覺得……他額間的印記,好像有些熟悉。

    看過之後,穆九歌立刻鬆開手,丟下了這個人,然後順手撕下一塊衣角擦了擦手。

    那個人頓時摔在牀上,痛哼着,一時無法再爬起來。

    穆九歌毫不留戀地運轉靈力離開了這片空間。

    出來之後,她睜開眼,正正對上寧淮的目光。

    寧淮正半擁着她,抿着脣輕輕給她輸着靈力。穆九歌一醒來就覺得身上暖洋洋的,且身體被擺了一個舒適的姿勢靠在寧淮身上,因此渾身都很舒服,便衝寧淮一笑。

    寧淮怔了一下,然後扶她起來,神色柔和了一些:“尊上醒了。”

    穆九歌點頭,伸手從桌案上遙遙抓過來紙和筆,坐回椅子上,開始畫畫。

    她將剛纔那個人的臉記得很清楚,便飛快畫了出來。

    畫好之後,她將畫像遞給寧淮:“找到這個人,是他偷走了我的靈骨。而且……”

    她看了一眼地上破爛的傀儡,道:“而且,他可能就是那個害了我數次的人,施二郎。”

    寧淮應了一聲,便從她手中接過畫像。接着,他卻明顯愣住了。

    穆九歌察覺到異樣,回身看他,便看到他一臉驚怔地看着那個畫像,一動不動。

    她還是第一次見寧淮露出這樣喫驚的表情。

    “怎麼?”穆九歌看他,隨口道,“你認識?”

    想不到寧淮頓了一會,竟真的點了點頭。

    這下,換成穆九歌愣住了。

    這一瞬間,穆九歌意識到,剛纔那個人額間的印記,似乎與寧淮曾出現過的一模一樣。

    爲了防止認錯人,她剛剛刻意細細看了那人的臉,畫的也極爲逼真,應該是不可能認錯了。所以……這奪她妖骨之人,寧淮是真的認識?

    寧淮沉默良久,將畫收了起來,擡眸認真道:“尊上,我相信你,但……我同樣認爲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您能否給我些時間,讓我去查明此事。我一定會將真兇帶回來,請您相信我。”

    他神色堅定,眉宇間寫滿了坦蕩和認真。穆九歌看了他一會,不知是否受了剛剛的影響,她突然想起許久之前,她也曾這樣信任過一個人類少年。

    可惜最後慘遭背叛,不得好死。

    她看着寧淮,突然問道:“你會背叛我麼?”

    寧淮仍是那般平靜的神色,他搖頭道:“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他的語氣並沒有格外莊重,但穆九歌聽着,莫名就覺得這句承諾重逾千金。

    穆九歌便笑着摸了下他的頭,應道:“好。這樣一來我倒是省得找了。這件事交給你,若有爲難之處,要人要東西都儘管回來找我,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

    寧淮輕輕搖頭:“沒關係,尊上不必擔心。我只是……要回我的師門。”

    穆九歌看了他一會,點點頭。

    ——————

    第一域緊鄰修真界,這次寧淮不需要再耗費心神穿梭域界。江水淇以魔君令直接送他到了修真界與妖魔界的相交之地,又給他了一些第一域修真門派常用的傳送符,可以讓他直接去修真界中心。

    一日之後,寧淮便回了歸一山脈。

    昨夜似乎剛下了場雪,寧淮並未御劍,一步步踩着柔軟乾淨的新雪,來到了覽衆峯的洞府門口。

    門口的小道童面帶歉意地對他道:“雨潤真人身體抱恙,今日暫不見客。”

    寧淮靜靜道:“勞你通傳,我有要事想要求見師兄。”

    小道童聽到“師兄”二字,詫異地看他:“您是……”

    “在下道號裁玉。”

    “您是裁玉真人??”小道童頓時十分喫驚,他慌亂地行禮道,“見過裁玉真人。但掌門這幾日確實身體不適,您恐怕……”

    “咳,”正在此時,一隻蒼白的手推開了院門,一人站在門後,伴着咳嗽輕聲道,“無妨。咳,師弟,你進來吧。”

    這人一身白衣,頭戴長冠,面容溫潤親和,但面色有些白,看着確實像是病了。

    寧淮看到他的模樣,便問道:“掌門師兄這是……”

    雨潤真人搖了搖頭:“無事,只是練功時稍微出了些岔子。來,進來說話。”

    兩人一路走到前廳,雨潤真人擡了下手,讓道童給寧淮上茶,同時看着他微笑道:“師弟回來了。這些時日過得可還好?”

    寧淮點了下頭:“多謝師兄關心。”

    接着,他卻略過了這些客套,主動道:“我此次回山,是有一樁事想要請教掌門師兄。”

    雨潤真人神色中便多了幾分驚訝,他笑着搖了搖頭:“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麼急切的樣子。說吧,是什麼事?”

    寧淮看着他,緩緩道:“師兄體內,是否有一段妖骨?”

    他信任掌門師兄,也尊重掌門師兄,不願真的懷疑他,也不願用似是而非的話、下圈套去試探他。

    雨潤真人看着他,神色似乎有一瞬間變得極冷,但寧淮認真看時,卻發現並沒有。

    雨潤真人又笑了起來:“這是什麼話。咱們歸一派是修道的,我體內怎會有妖骨。”

    寧淮看着他,又問:“那掌門師兄是否認識一個叫做施二郎的人?”

    雨潤真人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了。他低下頭端起了茶碗,輕輕地撇去茶末,抿了一口。

    而後,他擡起頭,臉上已經再度掛上了笑容。他問:“沒聽過,師弟問這個人做什麼?”

    寧淮沒有說話。

    因爲他看到雨潤真人端着茶杯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顫抖。

    雨潤真人看他不說,又換了個問法:“我聽說最近風頭正盛的那位大妖,穆九歌,似乎便一直在尋找她的妖骨。師弟,你不要告訴我,你如今和那種骯髒邪惡的妖物混在一起,甚至還在幫她辦事?”

    寧淮靜靜道:“她並不骯髒邪惡,也並非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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