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潤真人聽了這話,怒從心起,將茶杯直接摔到了地上:“放肆!你竟然爲了妖物頂撞我,莫非你如今真是與那種髒東西混在一處了?”

    寧淮終於輕輕蹙了下眉。他道:“我知師兄對妖魔恨之入骨,有一部分妖魔確實無惡不作,但……九歌,她什麼都沒做,她很好。還請師兄,不要這樣說她。”

    被屢屢觸到逆鱗,雨潤真人再維持不住溫潤如玉的笑面,他勃然怒道:“你喚她什麼??你,你竟是如此執迷不悟!身爲歸一派親傳弟子,你當初是怎樣立誓的?以斬妖除魔爲己任!如今你又是怎樣做的!”

    寧淮神色平靜,卻固執道:“有的妖魔該殺,有的妖魔卻不是。”

    “好,好!”雨潤真人氣得眼睛都發紅了,“你下山遊歷那麼多年,是把心都遊野了,還是被那等妖物蠱惑了,連師兄的話也不聽了!”

    “掌門師兄,”寧淮擡頭看着他,一字字堅定道,“我派確實以斬妖除魔爲己任,但下山遊歷這些年,我有了新的想法。妖魔也不能一概而論,若他們從未做過惡事,只因生而爲妖魔,就要被殺,是否也不公平呢。師兄,我想,這些觀念,或許是時候改一改了。”

    話音落地,堂中一時沉寂。雨潤真人看着他,半晌都說不出話。

    片刻後,他霍然起身:“你給我跪下!你告訴我,你還當不當自己是歸一派弟子!還是說,你已決意要叛出門派,去做那妖物的走狗!”

    雨潤真人怒到極點,嗆咳不止,他擡手以手帕掩口,再放下時,脣上沾了血。

    寧淮起身,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他脊背仍筆直,神色平靜,不再開口。

    這句話可以說是重極了,如今雨潤真人的模樣也是寧淮這麼多年都從未見過的。

    他料到此事不會順利,卻沒想到現在看來是絲毫餘地都沒有。他雖心意已決,卻也尊重自己的門派、尊重掌門師兄,此時便暫且不再開口,不再觸怒他。

    見寧淮不再開口,雨潤真人的面色漸漸好看了一點。他像是慢慢恢復了理智,片刻後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冷靜下來。他問道:“剛纔的問題,你爲何要來詢問師兄?難道……是那妖怪懷疑我,讓你來問的?”

    寧淮只是搖了搖頭,不再開口。

    雨潤真人看他這模樣。又放軟了語氣,慈悲的眉目流轉着溫和的光彩:“師弟,我知道你並非那種善惡不分的人。只要你還愛護着宗門,不與那些妖魔同流合污,便足夠了。你告訴師兄,那妖魔如今是懷疑上歸一派了嗎?她準備對門派做什麼嗎?”

    “不。”寧淮搖了搖頭,“她什麼都不知道。是我主動提出,要回修真界探查。”

    施雨澤回身緩緩坐下,再次捧起新換好的茶盞,垂眸品了一會,半晌道:“……好。”

    “師兄知你秉性純善,況且你又久居深山、不諳世事,確實容易被妖物矇騙。但你可不要忘了,當年妖物肆虐,人類是如何掙扎求生,甚至你自己……你自己的經歷,你莫不是都忘了?不要再執迷不悟,斬妖除魔方爲正道。”

    寧淮靜了一會,道:“她沒有錯,便不該殺。”

    雨潤真人神色一冷。

    過了一會,他淡淡道:“既然你執意要如此,那便去水牢反省一下吧,想清楚了再出來。”

    說着,他一擺手,便有數個小道童涌上來:“裁玉真人,請。”

    寧淮擡頭看向他,目中有意外之色:“掌門師兄?”

    “還不帶走?”雨潤真人不再看他,只冷聲道。

    寧淮搖了下頭,起身退後一步:“抱歉,師兄,我還有事要做。”

    雨潤真人卻瞬間擡手,手中的蓋子飛出,直直擊中了旁側的一根廊柱。

    下一刻,寧淮突覺腳底一軟,腳下瞬間顯出幾個形狀各異的陣法,無數圓環狀的陣法靈光自下而上迅速飛起,層層縛住了他。

    這製作陣法的精細手法,似乎……有些熟悉。

    與此同時,寧淮只覺靈力被牢牢壓制,而神思也漸漸不太清晰。

    寧淮喫驚地看着雨潤真人,只看到他再次慢慢笑了起來,如從前一般溫和,眸色卻黑沉沉的,深不見底。

    寧淮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修真界與妖魔界的接壤之處,是一片茫茫雪原。

    雪原之上,有數百個修士正御劍前行。

    領頭一人穿着青色道袍,頭戴長冠,正在將通訊法器放下,眸中亮起了光:“江水淇已將那妖女留在了第一域。”

    “哈哈哈,好!”身邊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應道,“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另一側站着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手持一柄拂塵,亦是微點頭笑道:“那妖女正一無所知,毫無防備,身邊也沒什麼人可用,正是除掉她的最好時機。”

    青衣人嘆了口氣:“只可惜仙首身體不適,沒能和我們一起。素聞仙首對妖魔恨之入骨,他當年沒能與前輩們一同斬殺大妖,如今卻也無法前來……錯過這樣好的機會,實在是可惜了。”

    那老人聽了這話,面色卻微冷,哼了一聲道:“我們當年斬殺大妖的時候,那是何等慘烈的場面,陣法內外血流成河,犧牲者數以百計。我們活下來的人,哪個不是從屍山血海裏撿回了一條命,如今你們倒是推舉了一個仰仗前人廕庇的小娃娃做什麼仙首……”

    青衣人笑道:“胡老說得是。當年您們這些前輩實在是功勳卓著,叫晚輩們敬佩不已。雨潤真人能做仙首,說到底還是您們喜好清淨,不願多事,讓給他的罷了。”

    老人捋了下鬍鬚,總算是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一到第一域域界,便有江水淇放過來的靈鳥引路。他們被引到了一處小路上,這裏是修真界之人進入第一域的特殊渠道,並不需要出入令便可直接穿過域界。

    到了陌生的地界,他們的神色稍微嚴肅起來,都不再說話,沉默着穿過了小路盡頭的大門,進入了第一域。

    他們走進門中的一片白光,再出來時,眼前卻是一片山林,林中草木蔥鬱,靈氣充裕,是一片洞天福地。

    胡老見此情形,奇怪道:“不是說那妖女在魔都?難道說他們妖魔界就落後到這等地步,連魔都都是這樣野蠻的模樣?”

    青衣人環顧四周,亦是有些奇怪:“在下來過幾次,第一域魔都並非如此。這裏,大約是魔都四周的山林。”

    胡老笑道:“那江水淇倒是挺乖覺。這裏可比魔都更適合我們的劍陣。”

    青衣人點了點頭:“正是。他考慮得很周到,如此倒是對我們更有利了。”

    領頭幾人便分別對自己帶來的門派弟子下了命令,很快,幾派弟子就聯合起來,布好了劍陣。

    衆人正嚴陣以待,片刻後,山林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那人一身素衣,墨發高束,素白的面上脂粉未施,卻是脣紅齒白、眸色濃黑,美得濃墨重彩。

    隱在暗處的衆人俱是一驚。魁梧大漢看得有些怔愣,喃喃問道:“這……這是那個妖女?”

    胡老死死盯着她,眼前不斷閃過數百年前那一幕幕慘烈的景象,那沖天的哀嚎,那血流滿地的慘狀……還有她瀕死時恨怨交加、滿是不甘的眼神……

    她……這妖怪,穆九歌,竟和數百年前一模一樣……

    不知不覺間,他額間已經滿是冷汗。聽了這話他才驚醒過來,擡手擦了擦,道:“對……就是她,上古大妖,穆……”

    胡老說到這裏,遠處穆九歌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若有若無地向他們這裏瞥來一眼。胡老驚得脊背發涼,頓時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下一刻,胡老才反應過來,穆九歌如今實力遠不如從前,而他們這邊則做足了準備,帶來了各派精英,明顯是他們實力更強,他這次沒什麼可怕的。

    想到這裏,他便定下心神,再次看向穆九歌。

    呵,她重生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要被他們滅掉,還不是要把僅剩的修爲,再次拱手獻給他們!

    眼見穆九歌就要走到劍陣之中,幾人都集中注意力,準備好隨時攻擊。

    但穆九歌的腳伸了出去,片刻後,卻又輕巧地收了回來。

    在一片死寂之中,穆九歌突然清凌凌笑了一聲:“各位,多年不見,你們是不是在修真界偷偷練了什麼王八神功,怎麼憋到現在都能一動不動啊?王八真人們?”

    “你這小娘們怎麼說話的??”魁梧漢子不禁激,直接怒而跳了出來。

    穆九歌挑了挑眉:“這位王八真人認得倒是挺快。”

    “你!!”他怒得瞪圓雙眼,拔刀就要出招。

    胡老和青衣人無奈起身,將隱身結界撤掉,同時道:“衆弟子聽令,開劍陣!”

    穆九歌卻一腳踩在了劍陣之中,哼笑道:“開什麼開啊,連方位都分不清。”

    她踩下去的那一刻,一片平靜,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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