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穿着黑乎乎的戲服，臉上妝都花了，露出慘白的嘴和濃重的黑眼圈，方殘聽見了伸手揉他的頭。
“你精神這麼糟糕，還能堅持下去嗎”
顧宛揹着包，拎着一大袋盒飯進來，腳後跟一抵，關上了門，方殘聽把她手裏的盒飯伸手接過來。
“堅持不了也得堅持，都開機了換人很難，顏瑜一個新人，最好不要得罪導演。”她說的話不留一點情面，但都是事實。
顏瑜默不作聲坐到了沙發照不到光的一頭，方殘雪拍上門進來，奪過方殘聽手上的盒飯，蹲在茶几前跟個餓死鬼似的哼哧哼哧，嘴裏含糊不清。
“顧宛來喫飯吧，方殘聽你來看我是不是得帶點什麼來啊你就空手來啊”
方殘雪的大波浪束成個低馬尾，長長的睫毛在夕陽下一閃一閃，棕色的瞳孔朝方殘聽斜了一眼又落回眼前兩葷一素的飯盒上。
“那給你發個紅包”方殘聽歪頭，試探着問。
“呸。”方殘雪吐了個骨頭在垃圾桶裏，低着頭吩咐，“給我買杯奶茶回來，我們三個都要。”
方殘聽靠在椅背上，敲着二郎腿，慢悠悠的開口，“跑腿費五萬。”
“你做夢來的比較快，快去。”
方殘聽皺着眉，一臉不情願，但還是出門去了。
方殘聽還是第一次來橫店，以前上學的時候他最多隻能在榆川和周圍城市跟着上面有經驗的前輩跑跑新聞發佈會，跟着張姐他們跑跑採訪，要不就是坐在電腦前寫稿子發頭條。
橫店不愧是中國最出名的影視基地，隔着一長段距離他都能感受到那些城牆磚瓦的美，這邊的人也很有意思，一段不長的路，方殘聽已經見到了好幾個朝代的服飾，雖說手上都拿着手機，他還是覺得很有意思，忍不住拍了幾張照。
奶茶店的人不是一般的多，大熱天的，誰都想喝冰冰涼涼的飲料，柴沭前面站着的是個小丫頭，一臉的灰，劉海都被汗水黏成一撮一撮的了，右手攥着一把錢，不停的側頭往前面看，圓滾滾的腦袋鑽來鑽去。
太陽還沒下山，現在正是一天最悶熱的時候，就這麼一會方殘聽身上已經出了汗，排隊的人都叫苦連跌，用手徒勞的扇着風，個個都希望能早點喝到冰飲料。
方殘聽懷疑自己的髮色都要被這橘紅的夕陽染成紅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劉海，差點打到一旁一箇中年大叔，看到他接下來的動作後，他還沒出口的道歉轉了個彎就變了味。
“大叔，你插一個小孩的隊，不好吧”他最知道怎麼調動人家的不爽，最後三字體音調上揚，故意拖長，嘲諷拉滿。
中年大叔彈珠一樣的眼珠子直挺挺的盯着方殘聽，嘴邊都是假鬍子，“tm你的手攔着我還沒插進去呢。”
“就您這提體格要是讓您插進去了十個我都推不動吧”
周圍有些人看着中年大叔大腹便便的肚子笑出來了，被風一吹，笑聲四下分散。不遠處的宋閒聞聲往這邊看了一眼，方殘聽惹眼的藍髮一半被夕陽染紅了，給他添了一份妖冶的好看，鼻尖上的汗珠閃閃發亮。
“我哪插隊了”
“你這麼大一塊頭，人孩子要被你擠到影視城去了。”話說的誇張，大叔臉色不好看。
“這片你買了還不讓人走了”人情緒激動就容易出汗，尤其是肥胖的中年男人。
“你走專挑有人的地方走眼睛長在地中海頭頂上呢吧”方殘聽一看到這種人就容易爆炸，恨不得代替人家的衣食父母好好的教訓他一頓。
“你別在這挑事啊毛頭小子，找打是不是”
他面色一兇惡，下面的小女孩就害怕的下意識躲到了方殘聽背後，方殘聽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強權政治大家都在排隊你一個人插隊，有本事你去插前面那位健壯大叔的隊別來欺負一個小孩子，你家是軟柿子出產基地嗎專撿軟柿子捏。”
圍觀的人指着中年大叔竊竊私語起來，對他指指點點，大叔臉色一會紅一會白，方殘聽沒理他，把他擠進隊的小半身子擠出去，身後排隊的人立刻跟上，沒留下一點縫。
方殘聽顧着問方殘雪三個人都喝什麼，還沒反應過來中年大叔的拳頭已經到了他臉頰邊，他劉海飄起又落下，搭在眼睛上方，近在咫尺的手臂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攥住了手腕。
方殘聽從手機屏幕擡起眼，涼颼颼看了那中年大叔一眼，又沿着那隻十分性感的手往上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暫時壓下了心裏想立刻把這胖子大卸八塊的慾望。
“謝謝。”
“大哥，再亂來就報警了。”宋閒搖了搖手上的手機，屏幕上已經按好了110，只差撥出去了，大叔悻悻鬆了拳頭，宋閒也順勢鬆開了他的手。
“不用謝，你怎麼在這裏來拍照”
“嗯，你呢”
“來看個親戚，他在這邊工作。”
“這樣。”說着客套話，方殘聽的視線一直落在宋閒身上，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果然穿的休閒一點就會顯年輕。
元之還在等他，宋閒看了面前這個一股韌勁的小孩一眼，簡單道別就走了，方殘聽又扭頭，只看到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和被拉的很長的影子。
元之和宋閒並排走着，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哥，那是你朋友”元之偏着頭看他，一半臉都隱在口罩下面，露出小鹿般的眼睛，充滿了好奇和探究。
“他是記者，上次就是找的他。”宋閒又回頭看了一眼奶茶店面前長長的隊，那一抹藍已經不見了。
“嗯他看起來好小，應該還在上學吧”
“我猜他已經畢業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好好的。”宋閒揉了揉元之的頭髮，有點擔心。
“嗯，我沒事的。”
前幾天還被一些探班的粉絲扔雞蛋了、往房間裏塞恐怖信了，元湘知道後擔心她才和宋閒大老遠飛過來，宋學義正在錄製他的暑期檔綜藝，抽不開身，不然他是不會放心自己的寶貝女兒獨自在這邊的。
“對了，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病人去找你了嗎”
“來了，是誰跟你介紹的”
“哦，方文，我們是朋友。”說起方文的時候她語氣歡快了一點。
“方文”宋閒想起來了，以前去探班的時候元之和一個長得很洋氣的女演員在一個休息室，兩個人的關係似乎還不錯。
方殘聽把奶茶放在桌上，拉過晃眼的窗簾，房間瞬間冷下來。
“奶綠三分糖、檸檬水、奶蓋紅茶三分糖，下次還使喚我跑腿費五十萬。”
“敗家子，五十萬我得拍多少戲”
方殘聽站在空調下面，仰起脖子對着冷風，一臉享受，顏瑜拉了他一把把他拉開了。
“不要對着冷風吹會感冒的。”見方殘聽手上空着又問，“聽聽你的飲料呢”
“啊”方殘聽愣了一下，“忘了。”
“這都能忘。”顧宛說着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扔給他一瓶冰可樂，方殘聽忙着看微博，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被冰的縮了一下手。
“方殘聽，聽說唐興那件事是你乾的不錯啊現在都能獨擋大梁了。”
“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了，你還當我十幾歲呢”
“你可不就是十幾歲。”
天邊的夕陽扯出黑夜，自己脫身把黑暗留給人類。
方殘聽拉開易拉罐，看向外面零星亮起的幾盞路燈，“網上關於元之的風向變了，全部替她討伐唐興去了，有的人已經舞到萬柳工作室的微博下面去了。”
“替她元之昨天被人指着鼻子罵的時候她們怎麼不替她受網暴她的時候一個個不能能得很嗎牆頭草。”
“沒有這些沙比怎麼能凸顯出正常人感謝他們吧。”他說的話除了諷刺沒有別的感情，只要想到那些無故辱罵侮辱的字句和行爲，方殘聽就覺得，世界上有些傷痛和苦難是不能被撫慰釋懷的。
“互聯網……”顧宛只說了這三個字就沒有下文了，奶茶都沒有開封，站在方殘雪後面看着外面黑下來的天陷入了沉默。
顏瑜一個人縮在黑漆漆的角落，避開了他們三個人的目光，獨自低下了頭，盯着一片黑暗的，自己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