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澄允將被子一角塞進秦寧檸伸來的手中，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輕哄，“睡吧。”
“唔……”
秦寧檸拽緊手中的被角，翻了個身將自己裹成個蠶蛹，腦袋抵住圍欄旁放着的被褥堆，就這麼放心地沉入睡夢中。
祁澄允靜靜地看了秦寧檸好一會兒，脣角微揚，擡手將她壓在枕上的頭髮拿放在一旁，也躺回牀榻邊，閉目安眠。
昏黃的燭光將自己僅有的一點光亮送進朦朧的青色牀幔裏。
燭花迸裂，蠟燭熄滅，整間房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安靜平和。
翌日，一道高亢的雞鳴聲響徹長空，秦寧檸迷濛揉着剛剛睜開的眼睛。
突然間——
秦寧檸驚慌失措地從被子中爬起，滿目不可置信，她呆若木雞地看向因自己動作過大而醒來的祁澄允，與他含笑的目光相對。
“看什麼看？”
祁澄允看清了她眼中的緊張和色厲內荏，斂目垂眸移開了目光。
他緩緩撐坐起身，給想要逃之夭夭下牀的秦寧檸讓開了位置。
看着秦寧檸快速出了牀幔的背影，祁澄允擡手撩起牀幔，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拿過木桁上的衣裳走到一旁屏風後，放下了牀幔。
垂下眼睫看着捏着錦被邊角的手指，祁澄允想起剛剛秦寧檸看着自己睜開眼時的一臉驚訝失措，他閉眼而笑，微捻手指，溢出一聲輕嘆。
而只有他自己才知……其實他從來都是淺眠，自然很是清楚地知道她整晚睡覺的不安分。只是他不想她後悔，數次將她重新放回她的位置，可惜次次事與願違。至於剛剛發生的事情，是他的私心，也是他迫不得已的試探。
祁澄允擡手捂住眼睛，脣角卻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祁澄允？”
秦寧檸從屏風後走出，納悶地看向沒有絲毫動靜的牀幔，正欲擡步走去時，牀幔被裏面的人掀起。
“我在。寧檸想要什麼？”
“沒什麼。我去打水，順帶看看老伯可過來了？”
秦寧檸抿了抿脣，看着無恙的祁澄允，輕輕籲出一口氣，聲音仿若呢喃，“你沒事就好。”
房門關合聲響起，娉婷的身影從門扉絹布上隱隱遠去。
祁澄允手指微顫地扶住牀柱起身，只是閉了閉眼，就已經走向木桁，仔細看去，他本就淺淡的脣色更是淡的幾乎蒼白。
“老伯今日這麼早就過來了？”
秦寧檸剛走出月洞門，就看到青竹林間走來的齊廣嶧，她小跑上前接過齊廣嶧手中的食盒。
“嗯。今日無事，索性就過來的早一點。”
齊廣嶧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遞給秦寧檸，看着秦寧檸並沒有伸手接過，撫髯低笑替其解釋，“秦姑娘放心，此物是公子之前留存的，並不是老夫之物。”
秦寧檸狐疑地看了一眼齊廣嶧，然後在他點頭中收下了，手指感受到裏面東西的形狀，她擡眼看向齊廣嶧，“銀子？”
“嗯。”齊廣嶧頷首，風馬牛不相及的說道，“公子對於黃白之物並不是很看重，而他僅有的也都給了百姓。至於這些，是之前公子發放給下面人的。”
秦寧檸的語氣感慨，她手指摩挲着雖然粗糙但足以抵過那些精美華貴的荷包。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只覺得嗓子眼堵堵的，讓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啞然。
齊廣嶧聽秦寧檸如此說，遙望着眼前的青竹林，目光恍惚，語氣鄭重，“公子與別人不一樣。”
秦寧檸閉了閉眼，她用力抓緊了手中食盒的提籃，聽着齊廣嶧話語中的別有深意，掩去眼中所有情緒，轉過身正視着齊廣嶧。
“你們想他回去。？回去那步步驚心，風波詭譎的皇權裏。因爲你們的目標在那裏。對吧？”
齊廣嶧並未及時答話，他側目看了眼一臉冷意的秦寧檸，負手於身後沉沉嘆息。
“……或許是吧。因爲常人無法接近那個位置，遂以於他們來說，那個位置就是天方夜譚的想法。但是……只有一步之遙，贏者，可獲天下常人不可享之物。即便是手指縫間露一點，底下的人也會是天下最爲富足之人。”
“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成王敗寇？”
秦寧檸閉眼遮去眼中酸澀，她壓住嘴角的苦澀，轉眼看向青竹林間的陽光。
“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憐春閨夢裏人。且不說當權者，天下百姓何辜？河山破碎，骨肉離散，風雨飄零。天下萬民到時又該如何自處？”
“秦姑娘大義。可惜……並不是人人都如姑娘所思所想所憂。自古以來，皆是如此，無人能避免。”
“那他呢？祁澄允呢？”
秦寧檸轉過身，注視着齊廣嶧，眸光平靜冷淡，“你們又把他置於何地？”
“秦姑娘當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要知道這並非是尾大難掉，而是壯士斷腕。”
“不。”秦寧檸反駁，她眉眼間堅決果敢。
“這是野心。是人貪得無厭的野心。”
“秦姑娘……”
齊廣嶧的話語在閒庭信步走來的人影中止住了話頭，他擡眼看向祁澄允，躬身拱手行禮。
“公子。”
祁澄允先是看了一眼秦寧檸，然後看向齊廣嶧輕輕頷首。
“我這裏無事。齊老先去吧。”
“老夫就先告辭了。”
齊廣嶧再次行了一禮後轉身離開。
在走出青竹林時，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祁澄允，沉沉嘆了一口氣後提步向遠方走去。
“祁澄允，你說，人心是不是永遠無法得到滿足？”
秦寧檸看向一直靜靜注視着自己的祁澄允，她眉心微蹙，隱隱約約含着深深的無力。
“不一樣的。”
祁澄允上前將秦寧檸擁進懷中，他閉起了眼，輕輕貼上她的側鬢。
“不一樣的。”
聽着這兩聲不同語氣的“不一樣的”，秦寧檸眼睫眨動，遮去眼中泛起的淚花，她依偎進他的肩窩，像是在尋求自己一直以來追尋的答案和真相。
雄鷹展翅盤桓在空中不去，遠方清風送來一縷悲憫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