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當初看到這段歷史,只覺得弱肉強食,物競天擇,與自身掛鉤便帶上幾分悲壯色彩。也難爲當初仙界的大能們能頂住壓力,在魔族全民皆兵,人均妖獸體質的情況下,能帶領人界那孱弱的戰鬥力最後翻盤得勝。
即使最開始被殺得片甲不留,也情有可原嘛。戰無不勝讓人熱血上頭,敗而不退讓人心生敬佩,觸底翻盤則叫人五體投地了。當年鳳棲可是對飛昇仙界這事有很多幻想,修行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工。只可惜她運氣太差,沒那個命。少年時期短暫地意氣風發過後,她的修仙路越到後來越坑坑窪窪。越努力越差勁,死活悟不到,運氣還不好。最後千般不甘萬般不願,也都不了了之。
不過她命不好也不能怪別人,心裏還一直對仙界懷着七分喫不到葡萄的眼饞,幾成“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的虔誠。
這虔誠事到如今,被面前史卷蒙臉一錘,就揉爛成了一堆麪糊糊的糟粕。讓鳳棲糟心之餘,還有點噁心。
魔族入侵,修仙界奮起反抗,這血腥,苦難,戰爭養育出的千萬屍骸和一將功成盈篇累牘,連在歷史的車輪下殘留的渣子都帶着與世間萬物一視同仁的衆生皆苦。
爲何要特意修改成這副模樣?
難道修仙界的尊嚴竟脆弱到這種地步,需要抹除入侵者的身份,將對方定位成自身“心魔”一般毫無智慧卻法力無邊的邪靈角色,才能勉強正視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事實?
鳳棲不知上位神靈的心情,只看着那抹去了魔族出身的黑紙白字,覺得這多此一舉的扭捏害人不淺。她如果不想時刻違心,腦中博弈,三年過後生個心魔出來,那這史科是註定要掛。
既定事實無法更改,只能想法補救。鳳棲當日就連夜跑去了學徒部,好說歹說,纔在報名已經截止的情況下,在自己每週三門的課表下加上了符咒的選修。
她算來算去,掂量着史學,丹藥,練氣這三門必修。
史學即使上古歷史全部得零,最起碼還有妖獸,人文這種客觀部分可以得分,勉勉強強拿個丙等也是很有希望。
丹藥她是一竅不通,就算喫老本也只能保守估計個丙。
剩下一門練氣。
…一回生二回熟,現階段的所有瓶頸跟雷劫比起來都如履平地。鳳棲本來不想打眼惹人注目,但是在“靈石生意警告”下也只能硬着頭皮準備在三年之內築基。
這樣兩丙一甲,原來可有可無的選修就變得必不可少。鳳棲上輩子運氣極差,與人對戰三次裏面有兩次會靈器突然失靈,剩下一次還會讓對方有所感悟,臨場突破…這種情況下,毫不仰仗外界,不依靠修爲,說一不二,老實可靠的符咒就成了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必備之物。
前事不提,只論現在。鳳棲她自己在家捏過符紙,確定過那如同左手摸右手的感覺。兩甲兩丙是爲已,心頭大患已除,靈石生意與她漸行漸遠緣分已盡。鳳棲於是得以每週坐在史科講堂的後排角落昏昏欲睡,心安理得地保持一個活死人的狀態,兩耳它不聞窗內事。
就這麼轉眼過了半年。
都說修行無歲月,實際上大多數說的還是那些化神辟穀,眼睛一閉就三年不睜的大能。換成他們這種早中晚飯都要在入定間隙想上半天的,坐在那沒一會兒就能頓悟出什麼叫度日如年。
“平心靜氣,感受那一絲靈氣由口鼻進入體內,傳入五臟深入六腑。由血脈搏動,到臟器收縮,靈氣隨之循環,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相伴相生,相輔相成,且記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教練氣的師長姓章,講究悟性,最信天份,特別不愛搞由淺入深循循漸進那一套。喜歡話說一半就開始唸經,半年下來,鳳棲這一批新入山門的學徒,七十七人裏面有七十個還沒感受到過什麼叫做“靈氣。”
於是不出意外地,在半年一次的期考過後,整個學徒峯都是一陣愁雲密佈。
雖然他們這七十七人只佔了學徒峯的一小半,但也禁不住那唉聲嘆氣捶胸頓足傳染性極強,莫說那隔壁院不遠的師兄師姐們,就是在集市和飯堂當值的在那幾天都覺得心悶氣短,生活無望。
這情況報到了學徒部,上頭幾個管事的一邊感嘆這學徒質量是一屆不如一屆,一邊又撓頭髮愁。也不能真的把這七十人全部拋棄不管。每年年終的結業試煉可是各界矚目的盛事,若是到時候已山甲等仙門入選的只有七個,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鳳棲大清早跟着隊伍往仙門後山而去,即使心中怨念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門不過就再加一門”的王八蛋式拉成績的手段實在是英雄所見略同,讓她對那出主意的管事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他們所去的地方是仙門後山的那一片密林。就是鳳棲報道那天,坐着多人飛劍遠遠看到的那一片林子。
仙門腳下,林子裏自然沒什麼了不得的大妖。最多小貓兩三隻,也都仰人鼻息,將自身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這次仙門爲他們這七十三個平均成績在甲等以下的人所增加的“試煉”,就是要在這山林裏被陣法單獨劃出的一個小區域裏尋找三十枚闢水寶珠。
三天之內找到寶珠的,便可使用每人一枚的傳送符傳送出陣,並獲得“甲等”評分。
三天過後沒有找到寶珠的,則可在三天期滿時使用傳送符傳送出陣,並獲得“乙等”評分。
因各種原因,既無法找到寶珠,又無法在密林裏堅持三天的,則可隨時使用傳送符傳送出陣,並獲得“丙等”評分。
…
是的,沒了。
七十三個人在一個小區域裏找將近人數一半的任務物品,完不成也沒事,最低評分還是個及格線的丙,真真正正是躺着都贏。
學院的管理實在爲他們這些人操碎了心,爲了幫他們拉分,連臉都不要了。
鳳棲期考成績如她所料是兩甲兩丙,這場試煉對於她來說猶如雞肋。但你之□□我之蜜糖,其他成績和她相當甚至高出許多的人,也對這場試煉頗爲重視。
就像現在她面前站着的這個陳泓辛。
“寶珠散落四處,不易尋找,不如組成隊伍,配合行事…鳳棲,你和我們一起?”
看着是十四五歲的少年,眼窩偏深,眼尾上挑,語氣故作老成也壓不住那三分浮躁。他話音剛落,正殷殷地看着鳳棲等她作答,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笑罵道:
“好你個陳三,趁我不在跟我搶人,真真是不要臉。”
鳳棲一聽那聲音就知道了來者何人。果然,往陳泓辛身後一看,遠遠地就看見了那一位奼紫嫣紅。
陳泓辛便是報道當日那出言嘲諷他們幾個四體不勤的少年陳三,入學之後他便求史科的老頭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兒。史科老頭爲人古板,卻學識淵博,做起這事輕車熟路,當時就給他翻出個“宏”字。後又看了看他的面相,說是怕這麼貴氣的字他壓不住,就改成了“泓”,又在後面加了個“辛”。意爲勤能補拙,辛苦一下也能摸到宏圖大志。
鳳棲後來在旁人解釋下後知後覺了陳三當日的並非善意。但是她看起來是個孩子,不代表心眼真的和孩子一樣小,就沒放在心上。後來慢慢相處下來,卻發現陳三雖然爲人比較尖酸刻薄,有些仇富,但本性並不壞。幾次接觸,反而對她事事遷就,多加照顧,這麼半年下來,倒也混了個不錯的關係。
反而是當日邀請鳳棲抱團的少年唐易,取了這麼個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爲了緩解他諸事不易的命運。三堂必修,堂堂喫力,總希望拔得頭籌,期考成績算下來卻比鳳棲還要差一點。
兩人算是對方在仙門認識的第一個人,本應越發深厚。可半年下來,卻幾乎形同陌路。原因說來頗有幾分好笑,正是當初唐易用來辨人的那句“物以類聚”。
鳳棲此人,只要沒課,就絕對不在學徒峯上呆着,稍有空閒便跑去山下喫喝玩樂,時不時地還帶領講堂大半的人出去偷酒喝。剛開始的時候唐易還能跟着一起同去。幾次下來,他發現鳳棲出去喫喝,那就真的只是爲了喫喝,跟他想的“拓展人脈”式社交毫無關係。
唐易是家中獨子,跟鳳棲不同,他家族起源久遠,底蘊深厚且行事低調,他便是生來就沒有個當紈絝的命。時間久了,就只能道不同不相爲謀。
不過當初跟在他身邊那個少言少語的小姑娘樂語,卻在見識了鳳棲的作風之後對其相見恨晚,時常聚在一起秉燭夜談,細細研究究竟是東門老張家的包子好喫,還是南牆老李家的炸醬麪讓人魂牽夢舍。
只能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這事,還真的是玄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