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婁若昭的聲音，婁敬合上書，調整心緒，冷靜道：“進來。”
婁若昭聞言，輕輕推開門。
屋內燈火昏黃，坐在案前的中年男子低垂着眼，手擱在案上，粗糙的掌下壓着一本書。
“義父，聽阿四說，您一個下午都沒出去，喫些東西吧。”
婁敬沒有拒絕，“放着吧，我待會兒就喫。”
想了一會兒，婁若昭還是決定開口，問道：“今日在周府門口……”
沒等她說完，婁敬就打斷了她。
“你們都聽見了？”
婁若昭點點頭，“您和平遠侯的事，周爺爺都與我們說了。”
婁敬皺眉，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嘆了口氣，輕聲說着：“師父還是這樣，一大把年紀……”
婁若昭看見被他壓在手下的《河西藥毒錄》。
“所以……您和平遠侯這麼多年的恩怨，最初就是因爲您的這位故友，林惟的母親，對嗎？”
婁敬沒有答話，指腹摩挲着封頁上的那幾個字。
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我孑然一身，最珍惜的人沒幾個，她是其中一個。”
頓了頓，又用幾不可察的聲音說，“他曾經也是。”
婁若昭知道義父說的是平遠侯夫婦二人。
聽過周老爺子說的話，她大概能想象到當年三個人之間的情誼。
不過她多聯想了一點。
“義父，能跟我說說心裏話嗎？”她走到義父身邊，蹲下身子，“我想聽您說說。”
婁敬一陣苦笑，他確實很久沒有跟人說過心裏話了。
他生來冷情冷性，不愛與人交心。
看着眼前這個女孩子的眼睛，他鄭重其事地說：“若昭，對不起。”
婁若昭的眼神抖了抖，這句話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厭惡了林達那一套，他日日爲了前程功名奔波，對妻子甚少關心，對兒子……你也看到了。可我不想那樣。”
他低下頭，“或許你總是在心裏怪我，怪我對你沒什麼要求。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夠隨心所欲，做你自己喜歡的事，不要被我的要求束縛。”
婁若昭雙眉微蹙，眼神空空的，緩緩低下頭沉思着。
婁敬摸摸她的頭，“你從小就懂事，我還沒說話，你就把事情做好了。你學醫理，練功，讀書，每一樣都會自己做好。可是，這些我都沒有要求過你……”
“就是因爲您沒有要求我，我才更想做好。”婁若昭擡起頭，眼中淚光閃爍，“我看着林惟，有時甚至希望您能像平遠侯一樣……”
一滴淚帶着委屈的味道，從她的眼尾滑落。
婁敬用他粗糙起皺的手輕輕拂去淚痕，忽然笑了笑。
“或許，他也很羨慕你呢？”
婁若昭聞言也忍不住笑了，因爲義父說的沒錯。
她和林惟還真是互相羨慕呢。
和義父談完的第二天，婁若昭只覺得神清氣爽，心中再也沒東西堵着了。
阿四的心可沒那麼細，“啊？有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吳曉兒無語地“嘖”了一聲，“你怎麼這都看不出來！”
“我……”
沒等阿四反駁，婁若昭就走了過來。
“說什麼呢？這藥還沒稱好，就知道偷懶兒了？”
雖然嘴上說些責怪的話，但是面上仍然笑着，可見是沒有真的生氣。
“啊……我們沒說什麼……沒說什麼！”吳曉兒擺擺手，笑道。
婁若昭沒有細究，轉頭去忙了。
這時阿四的聲音突然響起。
“秦先生回來了！”
衆人聞聲皆往門口看去。
秦煥進了堂中，面帶微笑，精神煥發，與剛來百草堂時判若兩人。
婁若昭轉身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身邊的人。
林惟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中帶着笑意。
“秦先生，你從貢院出來了！考的如何啊？”阿四興奮地詢問着。
一轉眼，會試就結束了。
“考的如何，得讓考官評了，在下盡力就是。”秦煥豁達地說。
秦煥被夥計們拉到一旁，問東問西，一時脫不開身。
婁若昭走到林惟身邊。
“你怎麼和秦先生在一起？”
林惟隨口一答，“方纔路上碰見的，他正好回百草堂，我便跟來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林惟轉過頭，“他說，赴考之前送了件禮物給我，放在你這兒了。是什麼東西？”
婁若昭聞言，先是一頭霧水，哪有什麼禮物放在她這裏……
“秦某一介白衣，身無所長，這是在下送給婁姑娘的一件禮物，婁姑娘留個紀念。”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秦煥曾說過的這句話。
難道他說的是那幅畫……
回想起那幅畫的內容，婁若昭不禁兩頰微熱。
“你怎麼了？臉怎麼紅了？”林惟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傻乎乎地詢問。
婁若昭連忙別過頭去，“沒……沒事。那禮物我……弄丟了！”
這個秦煥，一定是故意的！
“啊？怎麼好端端的會丟了呢？”林惟追問着。
“丟了就是丟了，大不了我再賠你一件。”婁若昭故作生氣地掩飾着。
“那你也得告訴我是什麼東西吧，方纔來的路上問秦先生，他也是三緘其口，讓我來問你。怎麼到了你這兒，你也不肯說？”
“怎麼樣啊林公子，”秦煥打發完七嘴八舌的夥計們，帶着頗有深意的笑容走了過來，“討到禮物了嗎？”
沒等林惟開口，婁若昭就說：“秦先生好歹是個正經的儒生，怎麼還做一物二主這樣缺德的事情？”
林惟聽了更糊塗了，“方纔不是說丟了嗎？”
秦煥沒有解釋，只是看着二人笑。
婁若昭沒話說了，“哼”了一聲，就離開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