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217章 :小小私心
    每年一到年關,便是人間最爲熱鬧繁華的時候。但於拂雪境而言,卻是一年中最爲冷清寂靜的時節。

    平日裏境中弟子皆需恪守成規,一年四季都在山上潛心修行與生活。除了家中偶有急事,便唯有春節之時纔可憑藉年假暫且歸家,與家中分別一載的族人們團圓。

    眼下已是大年三十,弟子們早在年底小考後便各自離去。昔日人影如雁的拂雪境,也已經沉寂了好些日子。

    前兩天我還與仙哥下了一趟山,帶了點禮品去冥婆婆那兒,順便給溫鈺燒了些過年的供饗。

    那會兒瞧見山下村莊已經裝點得頗有年味,幾乎家家戶戶都貼滿紅福對聯,檐下還掛着大塊兒的煙燻臘肉,跟火紅飽滿的紅辣子。外出打工的遊子都歸了家,街坊鄰居都相互贈送自己製作的年貨。處處無一不透着濃濃的人間煙火味兒,與過年才特有的熱鬧氛圍。

    可惜仙哥他素來不喜濃墨重彩的東西,所以每年幽篁殿裏既不掛大紅燈籠,也不貼福綁彩。整個院子淡雅依舊,與平日裏並無不同,若跟山下的喜慶相比,多少都缺了點年味。

    我望着窗外白茫一片的院落,覺得有些無趣。坐在木椅上伸個懶腰,搓了搓被火烤得發紅的小臉兒,起身折到梳妝檯前,去拿那枚擺放仔細的香檀木盒子。

    這裏頭裝着的,也不是什麼值錢物件兒,只是我熬了數個日夜,才爲仙哥精心準備好的新年禮物。

    我望了一眼對面書房敞開的軒窗,握緊手中的香檀盒子莞爾一笑,順手扯過繡着繁花的外袍披上,轉身雀躍的跑下了樓。

    今年寒冬長,立春晚。時到今日那雪都還下得有一陣兒沒一陣兒的,不似有收尾的意思。好在晴光總是多些,這才逐了些清冷,多了份依稀的春意。

    我揣着木盒踏入院落,瞧見那幾棵松樹上又添了層新雪。簇簇皚色綴滿松枝,如同開了玉蕊,透出縷縷清涼淡雅的香氣,就跟仙哥身上的一樣,霎是沉靜好聞。

    路過花圃時特意轉了個彎兒,想去看看那些嬌氣的花草近日長得如何。

    自從兩隻靈鶴走了以後,整個冬季裏我都沒怎麼照看它們。全靠着仙哥之前設下的結界護着,才讓它們沒被厚重的積雪壓壞。

    一入園中,如入第二世界。滿眼春色闌珊,處處疏影橫斜。

    好幾盆奇花已經結了苞兒,有些長得好的,甚至已經綻了蕊。不過還數杏花今年開得最早,一樹煙粉色,在風中如霧夢幻。

    我勾過一枝淡粉杏花,湊近了輕輕一嗅,只覺花香芬芳清淡,令人心曠神怡。順手摺斷花枝將其戴入鬢間,又笑盈盈的撥了撥旁邊架子上的貓薄荷。

    之前房裏那盆,被薩彌爾那隻醉貓自己打翻了。我把碎盆和壓壞的貓薄荷草扔掉,他還惋惜了好半天。這回乾脆給他重新種一盆當做新年禮物,他收到後,或許會很高興吧?

    對了,禮物!

    “呀!”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有正事兒,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香檀盒子,趕緊整理一下沾了水露的衣裳,轉身向着對面的樓闕走去。

    胡天玄的屋中整潔無塵,松香四溢。我車輕熟路的繞到書房,便瞧見那人姿態清雅,正背對着我坐於案前。

    “仙哥,忙什麼呢?”我輕輕喚了他一聲,這才笑着踏進書房。

    胡天玄正專注着手中之事,聞聲頭也沒回,嗓音淡淡的道:“今日梨鳶她們會過來一同守歲。你不是說要親自準備宴席嗎,怎麼還有時間,來我這閒逛?”

    每年弟子們走後,就剩下廟裏的神官們獨自坐鎮山中。許是怕我不習慣山上過年的冷清,黃梨鳶他們幾人總會結伴過來,在這兒喫個晚宴,喝上幾壺梅花酒,再陪我這個凡人一起守歲,迎接嶄新的一年。

    “仙哥你就放心吧,我已經把配菜都分好了,湯也在爐上煲着呢,肯定不會耽誤晚膳的。”

    我一邊說着,一邊笑嘻嘻的朝他靠近,目光在他背後往書案上一掃,才發現仙哥原來是在靜心作畫。

    桌上筆墨紙硯皆是他自己準備的,而紙上那副畫,似乎已經完成了一半。

    本想看看仙哥在畫什麼,但纔剛站到他身側,他已經順手扯過新的畫卷覆在上頭,不動聲色的將那畫給擋住了。

    我看得匆忙,只隱隱瞄到一眼。若是沒有看錯,那紙上畫着的……好像是個女子?

    等等!仙哥怎會專門花心思去畫一個女子?那畫中之人……又是誰?

    我裏“咯噔”一下,煞是驚愕不已。正想開口詢問,胡天玄卻擱了筆墨,擡起那美若沉月的眸子,偏頭看着我:“你是蝴蝶麼?”說着勾了勾修長的手指,嗓音沉沉:“低頭。”

    “啊?”我思緒被打斷,還有些不明所以,只好一臉發懵的順着他的意思,微微低下頭。

    胡天玄擡手從我發間摘下一片杏花瓣,隨手放在書案上:“都已經成年了,還是這般孩子心性。合着光是年歲在長,別的都不長。”

    我看着那花瓣,想來定是嗅花時髮髻碰到花枝,所以弄得有些微亂,還惹得落花沾在上面,乍看之下多少有些不得體。

    但什麼叫做“光是年歲在長,別的都不長”?我明明個子和別處……都長了啊!

    我賭氣的撅了噘嘴,想起鬢邊上還有一枝杏花,擡手欲要將它一同拿下,嘴上負氣的道:“大過年的,仙哥就不要說教我了嘛。這花兒你要是不喜歡,我摘了便是。”

    胡天玄微斜美目瞥了我一眼,忽然捉住我擡起的手腕拉下,神色風輕雲淡:“不用。”又鬆了手,移開視線:“就這樣吧。……挺好。”

    上回胡如雪問他,我是不是生得好看。他只掃了我一眼,淡淡的說了個“還成”。

    這次倒是不一樣,竟然說了個“挺好”?想必,這應該是屬於他較爲難得的誇讚了吧?

    我微微一頓,脣角忍不住鬆動,努力抿脣憋住欲要漾開的笑意,又默默把花枝插了回去。

    “手上拿着何物?”

    胡天玄的餘光掃到我手中盒子,一邊重新提筆作畫,一邊淡然問到。

    “啊,對了!這個盒子!”

    我猛地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趕緊把沉香木盒放到他手邊,微紅着臉,看着他柔聲說到:“這裏頭是採兒親手製作的小玩意兒,也是想送給仙哥的新年禮物……”

    我頭一回這般鄭重的給他贈送禮物,之前在房裏還不覺得如何,這下真站在他面前,反而心跳加快,很是緊張。

    “噢?”胡天玄起了興趣,停下筆墨,擡手去打開木盒蓋子。

    我的目光隨着他白皙的手背移動,心跳也跟着他掀開木盒的動作越跳越響。

    他輕觸盒子,單手移開了雕花木蓋,一陣馥郁的沉香從裏頭升起,之後便見一枚瑩潤無暇的白玉佩環,正靜靜躺在盒中。

    佩環輕盈小巧,卻圓潤飽滿;色澤通透,且白如羊脂。

    銅錢大小的圓環裏刻着一個“玄”字,字體雋秀端正,打磨得光亮清晰。

    那是我將自己的玉章裁斷,親自打磨雕成的玉器。將其製成佩環後穿上金色絲繩,又暗藏私心在下方綁了個同心結,再垂下些許流蘇,加以玉珠束於環底,最終將其製成了一枚精緻輕盈的掛飾。

    我見他望着盒中之物,緊張得手心有些冒汗,耳根更是跟剛烤完火似的,肉眼可見的一片通紅:“這、這是一枚劍穗,我……我手拙,若是做得不好看,還望仙哥不要嫌棄……”

    之前鯤神誇讚過我的幽凰劍,又稱其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少了一枚劍穗。我想着仙哥的劍既然與我的是爲一雙,那我便乾脆動手製作兩枚劍穗,一枚予他,一枚留給自己,既滿足了小小私心,又能傳達自己的心意。

    簡直兩全其美,再合適不過了。

    胡天玄將盒中之物輕輕拿起,揪住頂端金絲擰成的繩,把佩環對着光線一照,便見白玉流光,襯托得那個“玄”字異常通透明亮。

    這“玄”字,自然是他的名字。

    他不知我究竟含着多少相思,去一筆一畫雕刻着他的名字。又不知那一個個燈半昏月半明的深夜,我是如何一遍遍的在心裏念着他的名字,再一筆筆的往玉上落下那濃濃相思。

    可仙哥從來不缺這些東西,我見他看着那劍穗半晌都沒動靜,心裏跟打鼓似的,想着許是完了,他定是不會要這等手藝拙劣的俗物吧。

    “佩環做工精細,手藝也甚是精巧。”

    我微微一愣,繼而又聽見他磁性低沉的嗓音響起。在安靜的書房裏,格外清晰。

    “採兒,這劍穗……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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