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雪山中不常有塵世外的訪客,即便是有,一般也是直接入拂雪境內拜訪,鮮少會在山外林中閒逛。
方纔還在一邊驚訝,一邊在猜測來者何人,但聽他一開口便叫了薩彌爾的名字,且語氣很是熟稔,我心想着,此人約莫是阿焱的故人吧?
薩彌爾一向笑吟吟的眼,忽然斂了情緒變得十分沉靜,眸中那片波光粼漓的湛藍湖泊,靜得不起一絲瀾漪。
他緩緩轉過身去,與來人四目相對,語氣與跟我談笑時的溫柔相比,顯得很是冷淡:“你來做什麼?”
來人對他的態度毫不介懷,紅潤的脣邊仍然噙着笑意,回答道:“千里迢迢而來,自然是爲了尋你。”
說着踱步往前,駐足在薩彌爾一步開外,語氣有些慵懶散漫。
“你消失這麼久,既不與我聯繫,還隱藏蹤跡不讓我尋到你。我倒也想問問,你在做什麼?”
薩彌爾眉心微蹙,靜靜的看着面前那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淡漠:“我的事與你無關,也不需要你來找我。”
那人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他微微側過臉,眉眼分明被斗篷帽檐遮住,目光卻似略過薩彌爾,若有似無的落在我身上。
“莫非,就是她?”
就是誰?什麼意思?
我站在幾步外默默看着他們談話,聞言心裏突然“咯噔”一跳,渾身莫名有些不自在。
嘶,這人……真是阿焱的故人麼?
但看阿焱對他這個疏離冷淡的態度,似乎又不像是相熟之人。
我一會兒看向薩彌爾,一會兒又看向那披着斗篷的人,搞不清楚眼下到底是個什麼局面。
一頓胡思亂想,腦袋裏突然晃過一個念頭——等等,他該不會是阿焱的仇人吧?!
所以千里迢迢追到這兒,是來找阿焱尋仇的?!
想到這,我當即警惕起來,目光帶着幾分銳利,再次打量了這人一眼。
他將自己完美掩蓋在那張斗篷之下,只露出一縷金色的髮絲,與精緻漂亮的下半臉。
那抹深暗的紅落在山間皚白之中,沒有烈焰那般灼眼,卻也豔麗似深山中的玫瑰,神祕而奪目。.七
讓人看不出是單純的美麗,還是隱晦而誘-人的危險。
“阿焱,怎麼了……”我有些侷促,想靠近薩彌爾一些,好問問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若當真是仇家上門,我也不怕,甚至會挺身而出,像他每次保護我那樣,去保護他。
“採,不用過來。”薩彌爾忽然叫停我的腳步,而後也不管面前那人什麼反應,直接轉身走向我。
我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看着他微垂着雙眸朝我靠近。
“發生什麼事了?”我瞟了他身後那人一眼,小聲詢問:“阿焱,那個人是誰?”
薩彌爾直至站在我面前,纔是舒開了眉心,然後眼中慢慢漾開一抹淺笑,若無其事的撥開我鬢邊散落的碎髮:“沒事。他是從前與我一起在深山修煉的老友,許久不聯繫,來尋我敘舊罷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聽聞是他深山中的老友,這才鬆了口氣,心裏的警惕也放下幾分。
薩彌爾曲起修長的手指,輕拭開我額角因跑動而蘊起的薄汗,低垂着眉眼望着我,柔聲說到:“你也走累了吧,不如到前邊的粥鋪坐着歇歇腳。我晚些過去找你,我們再一同回去。你看可好?”
許久不見的老友,大老遠的跑到這兒來找他,哪怕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應該也需要空間好好談一談吧。
於是我點點頭,朝他笑了笑:“行,那你們聊,我在前面的粥鋪等你。”
“好,我一會兒就來。”薩彌爾摸摸我的頭,站在原地沒動。
我慢慢轉身,在他的注視下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回頭,而他仍舊笑吟吟的望着我,似乎在等我走遠。
我乾脆一口氣走到粥鋪門口,再次回頭看向他時,發現那處山路已經空無人影,阿焱與他那深山老友,一道消失了。
也許是那處風景不好,所以換個地方聊吧。
我這樣一想,也就安心了些。然後收拾了一下心情,轉頭踏進粥鋪。
“客人你好,想喝點什麼粥?”
一道年輕的嗓音傳入耳朵,我側頭一看,便見竈臺前站着一個青年男人,正笑着與我說話。
我有些驚訝,直接脫口而出:“怎麼換人了?之前的老闆呢?”
山腰這處粥鋪,一直是由一位年過半百的大叔在經營。我只是隔了半年沒來,卻沒想到粥鋪已經換人了。
“噢……原來是老客戶啊。”男人拿着打粥的圓勺兒,笑得淳樸:“我爸他腿腳不好,家裏人不讓他來打理粥鋪了。但他舍不下這份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心血,我只好子從父業,代替他繼續把這鋪子開下去。”
“那大叔他多久沒來了?”
“也有兩三個月了吧。”他像怕我有顧慮一樣,又笑着道:“你放心,這粥的味道跟我爸做的一樣,絕對不會變。”
我微微一笑,朝他點了點頭。
可心裏所想的,哪裏又是這些。
只是暗自感嘆,不知不覺中,竟連粥鋪的大叔都已經老了啊。
心底驀然就涌上一陣說不清的惆悵,一時分不清這份情緒是因爲歲月更替的無情,還是因爲凡人的一生真的太過短暫。
都讓我都開始有些害怕變老,害怕生如蜉蝣眨眼一瞬,繼而無法繼續陪在那人的身邊了。
那到時候,他會不會寂寞呢?
我心頭猛地一顫,又酸又澀。
真是的,不能再想了。
我回了神,點了一碗赤豆粥,擇了個靠邊的位置,一邊慢慢喝着,一邊望着山下蜿蜒的小路。
薩彌爾去哪兒了呢,多久會回來?對了,他那位老友似乎也有着一頭柔順的金髮,應該與他一樣,也是一個漂亮的金髮美人吧。
就是渾身裹得太嚴實,看着怪了點。但既是阿焱的朋友,應該也不是壞人。
我漫無邊際的想着,不知不覺粥也喝完了。便看着空曠的山林,發了許久的呆,
眼看着歇腳的遊人漸漸都下了山,山間又恢復了原本的冷清。
粥鋪老闆收拾好最後一張凳子,有些爲難的看着我:“小妹妹,你還不下山麼?天快黑了,我也該打烊回家了……”
我恍然回神,慢慢站起來:“抱歉,我只顧着等人,耽誤您收拾了。您繼續,我去外面等。”
說着出了粥鋪,又往上走了幾層臺階,然後找了處樹枝落葉厚點的位置,乾脆坐了下來。
阿焱他說讓我等他,他就一定會回來的。
我堅信這點,便抱着膝蓋,望着下面的山路,默默在這裏繼續等。